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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琼瑶

作者: 何芬2021/05/19情感日志

长长的走廊地面,飘过几片桃花。一双玫瑰金的芭蕾系带高跟鞋咯噔咯噔地敲了几下,又停了下来。木雕花格窗外,伫立几秒,这个穿着杏色压花长旗袍、着藕粉色夹层坎肩的短烫发女子,便抱着教案,身姿摇曳地进了一间挂着“国文科办公室”的房间。

经过一排教师办公桌时,她的目光与正对门口坐着的一个女教师的目光相撞,她礼貌性地微笑,视线却往那个女人的背后延伸。最里面的那张办公桌上,藏在一排书籍中的那个蓝色信封还在,她抿嘴一笑,似乎是要往那张办公桌走去,但却在另一个伏案备课的同事前停下了脚步,站在那商量着什么。

“遗风,我们俩怎么买的一样的鞋!看看……”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温软的身子靠到了这个女子身边,一只手还搭着她的肩膀。这个被唤作遗风的女子,此时确实是被吓了一跳,仿佛有人从背后偷袭了她心里那个小秘密。尽管几分钟前,她看似旁若无人、穿着高跟鞋“咯噔咯噔”踩进这间办公室。她茫然地回头看了过去,随即微微一笑,算是告诉自己:“原来是凌雨祯。”遗风无声地笑了,却并无所示,凌雨祯那只作势要去与遗风去比较鞋子的脚讪讪地收了,踩着细细碎碎的步子回到她正对门口的办公桌。

出了“国文科办公室”,遗风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她穿过回廊,穿过一进又一进厢房,穿过一片假山花圃 ,最后,她熟稔地穿过一个随墙门,将这座寄居在清朝商人的老宅子里的学校抛在身后。

遗风的家就在与学校一墙之隔的梅园。说是梅园,园子里却多的是菊花。因是隔壁那清朝买办商人给小妾建的住处,所以挨着建的。也就是一个大户人家,自康乾给朝廷买办发家,到了宣统帝时那一代,儿子殁了,两个女儿,一个招的上门女婿,一个远嫁。上门女婿在妻子病危前为了冲喜娶了房小妾,但也没能留下后代。所以,这园子的破落屈指算来也不过三十多年的光景。

后来,那上门女婿带着小妾,移居乡下祖屋。这城里的老宅子,因为大而讲究,难找买家,一直空着。而隔壁的梅园,因为小而精致,有座小洋楼,住起来比较方便,就被江遗风的父亲、燕京大学历史教授江祖焕买了下来。而江遗风的伯父江祖新看见隔壁大大的园子空着可惜了,又感于国弱民愚,唯有启发民智,所以就很费心地用合适的价钱租了,用来办教育。

江遗风方才在“国文科办公室”商议的不是别的事,正是为伯父学校将要举办的欢迎父亲回到桑梓地任副校监的晚会。而在这个晚会上,遗风打算将接收“蓝色信笺”的那位神秘先生正式引荐给父亲。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堂妹江遗爱咬着水果叉,提醒江遗风。“爱情是越隐秘越可爱,但婚姻却是两个人的相互提挈。”

从学校一路狂奔回家的江遗风,此时望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江遗爱见状,把脚抬得高高的,划到她眼前,想打断她的走神:“看,看你穿着好看,我也买了这双鞋。到了后天晚上,我要穿着它和宣恩跳一曲华尔兹。”

“三双同样的鞋?”江遗风一下被触及,嘴角牵出一丝冷笑,恍然大悟似的。

在第二天学校的校务会上,江遗风再一次醍醐灌顶。

国文科主任周运宪没有来开会,派的是同科的国文教师凌雨祯。校监办公室室长翁同均就课堂纪律训话后,凌雨祯的发言让在座的科主任半是惊讶,半是赞许。凌雨祯说的什么?她说:“翁室长讲得很对。的确,还是得在课堂上发力,方得本末。学生们听得有趣了,课堂纪律自然就好了。所以,实证和任务教学或许能有的放矢……”

江遗风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但头脑里已是嗡嗡作响。

开完会后,江遗风从自己的“艺术科办公室”出来,拿着一个蓝色信封走向“国文科办公室”。

这一次,江遗风不想抱着教案做掩护,也不要待到四顾无人时。但到了门口,她还是环顾四周,止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轻叹一声,犹豫了。

风,吹来几片园中的桃花。像风一样的,一个飘忽的女声也从门内吹了出来:“你好了没有?你快点。”“好了,我写完就来。”

遗风在门外听得真切,是周运宪的声音。正狐疑,却见凌雨祯从门内飘出来。看见遗风,她先是一惊,但还是挺了挺身子,擦肩而过。

“周主任,你的信。”凌雨祯细碎的脚步声还在窗外,江遗风压抑着声音里的愤怒,隔着桌子把信递到周运宪眼前。周运宪抬起头,他从不曾这样仔细看清过的江家大小姐江遗风,此时就矜持负气地站在他面前。

“我的信?”周运宪迟疑了一下,但又坚决否认:“不是我的信。”江遗风捕捉到了他往窗外瞟去、眼神里闪过的一丝惊慌。窗格子间,凌雨祯的碧色旗袍隐绰可见。

江遗风提着的心一点一点的落了下去,但是又不知到底可以搁放在哪里,这颗心在她身体里翻腾、乱撞,就像四溅的烟花一样,明的是灼痛,暗的是灰烬。

三天一封蓝色信笺。她在信里写尽她的喜怒哀乐,也付尽她一腔热忱。她以为他是那个在课堂上风趣地应对学生尖钻提问的“难不倒”先生,但他还是在接不接受她江遗风的感情的问题上为难了,她以为他是那个从容面对所有校董,不卑不亢的教师代表,但刚才他脸上的那一丝惊慌,又是她江遗风多么不想看见的!

想起这些,江遗风强忍住眼泪,点点头。等到江遗风走出办公室,周运宪才如梦初醒地追了出去……

听了一夜的雨,楼下,堂弟江礼信练习梵阿玲的声音又咿咿呀呀地荡进窗来。遗风闭眼皱眉躺了许久,终是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待她穿戴整齐,走下楼梯,却见遗爱已在菊花开满的院子里坐了多时。

浑浑噩噩已是秋天。看着雨后扎眼的那一片明黄,透过玻璃落地窗,浸染进亭子间,将遗爱坐在那翻书的背影越发衬得削瘦,遗风暗暗告诫自己:这是景随境迁,悲欢离合应时而生,算不得数的。

江祖焕正要出门。“爸。”遗风挽住父亲的手,把头靠在父亲肩上:“这几个月您多担待了。”“傻孩子,事情来得太突然,让你为我担心了。”江祖焕双手扶着女儿的肩膀,心疼地打量着:“校董事会现在都一致同意你伯父聘请我做副校监的建议了,等于就是把学校治学这一块的事都交给我了。那个帮翁室长起草治校建议的周运宪,虽然大家说他是翁室长的人,但有的建议与我的不谋而合,可以用。翁室长要在治学之处搞政治,不能容忍,但可以理解。年轻人想上进总是好事。”江祖焕拍拍女儿的肩膀,“倒是你,要趁着今晚的酒会,给爸爸找一个可以一起下棋的人。”

遗风目送父亲远走后,在遗爱身边坐下。突然呵呵大笑:“今晚穿什么?”

今晚穿什么?当然是着我旧时衣,着我旧时裳了。江遗风回到房间,拿出那双玫瑰金的高跟鞋,看了又看。但想起周运宪那惊慌的一瞥,一层湿热的东西还是浮上了眼帘。

遗风穿着的这双金色鞋子,相比她以前的那些鞋,并没有多少特别。但让遗风在这个晚上脚步笃定。“难道是因为这双鞋不仅仅为我所独有?”端着一杯白兰地站在自家二楼上,俯瞰摆着“江祖焕就职答谢酒会”的花台的一楼大厅,遗风自问又自答:“我要在今晚找到答案。”

“对不起了,探戈乐队没有组起来。小提琴、低音提琴、手风琴倒是有,但是如今在战时,您知道,供给难以周全,要找一架钢琴很是勉强,不过可以跳华尔兹。”酒会上,遗风半带歉意地向校董夫人们解释。此时,江礼信站在大厅中央,拉响一曲小夜曲。

小夜曲之后,所有来宾都聚集到一起听董事代表发言,人群中有人对这个酒会几个月前突如其来的变卦窃窃私语。江祖焕宣布“学术委员会成员名单”时,遗风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伯父、翁室长,还有……遗风缓缓退出了人群,往花园走去。刚走出门,遇见凌雨祯。遗风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凌雨祯突然叫住江遗风:“谢谢你这么对他,真是让人感动啊。祝你幸福!”江遗风侧目转身:“他进入学术委员会跟我没关系。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该那样对他。”凌雨祯一听,拦在江遗风面前:“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以后不会不识趣的。”江遗风又气又惊讶,不再多言,径直向花园走去。

花园里,没有人。江遗风若有所失的立在风中。花园里,幸亏没有人。许久许久,她才转身。一转身却见周运宪一脸肃然的在不远处看着她。

“遗风,对不起。”周运宪终是鼓足勇气走近江遗风。风,吹来菊花的暗暗幽香。借着月色,遗风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庞,淡然道:“说什么实证和任务教学,连语气都不曾更改。我给你写的信,为什么就给她看了去?不过也好,反倒成全了你们。”

遗风的话,似是绵里含针,说得周运宪眉头紧锁:“如果我说,一开始是她逼我。后来,是你逼我,我别无选择,这么久才来找你,你相信吗?” 一听这话,江遗风顿时手足无措:“我又何尝逼过你?不过是要你自己掂量。我还希望你们永永远远在一起呢,至少你们之前的暧昧昭然若揭。我所受到的委屈,难道不需要你用一辈子来铭记吗?”

“一辈子?”周运宪还在回味这句话的意思。江遗风却要周运宪往灯火通明的小洋楼里去看:“今天我不能跳舞了,因为今天我的舞伴会被我爸认为是那个和他一起下棋的人。”

“那就不跳舞。” 说完这话,周运宪的眼中渐渐注满了柔情,如同这月色,洗净了江遗风的不安和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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