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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微缩

作者: 杨逸2021/05/07情感驿站

老城一词之于我,至少有两方面的意味。

一则,这吉林城确实堪负一个“老”字。以考古的论断,公元前二百二十年,那些如今藏身东团山、西团山遗址的器物,正作为日常家什被使用着。两千余年,连石头也要老了,何况一座城市?

再则,回忆起儿时这城里的一角一隅,与今日相比,时光泛锈,新城与旧城之间便是一团老去的岁月了。过去那个记忆里的城,也便成了我情感密匣里存放的旧物了。

我对心里那座老城,也不是全都十分熟悉的。若是掰着手指数一数,也不用再借几根手指过来。以当日我的家为圆心,邮局、松江剧场、新华书店、五商店、我的小学,再远一点儿,龙潭山那里的江边,也就是我那时整个的圆圈了。

属于我的老城,几乎可以微缩成一条窄长的旧街道,柏油路与两旁行人的土路界限模糊,线一般串起那么几个老地方。

家里住的楼是矮的,楼身也没有多么长。追着云彩走了没几步,漆了墨绿颜色的邮筒就到了。总有白头发的老人家捧着求人写的信,一寸一寸塞进邮筒后还要趴在那缝隙里看了又看。进邮局里买邮票,也总会遇到拄着拐杖的驼背婆婆,拿出手绢里包着的一张小纸条,求你帮她在空白信封上抄下那地址。你像扶着自己奶奶一样搀扶她,把刚买的邮票落在了邮局高高的柜台上。

前走没有几步路,松江剧场除了自己站在那儿,还占了好大一块广场。西边一角被租看小人书的摊床挤了一点儿去,东边一角是卖雪糕和汽水的小推车。那时候哪里知道这剧场从1922年就改为放电影了呢?只知道这俄式小楼不仅貌美,还有无数电影可看,甚至连它外面挂的海报也有说不完的看头。上世纪九十年代,剧场的小楼被扒掉,原本遮挡在楼身侧面的四路有轨电车,那两条竖长的辫子在废墟上空飘来荡去,甚至连那个老国营照相馆的身形都泄露了过来——突然就心有戚戚了。时光流逝一定要以新的建筑为符号吗?

剧场拆掉,它对面的新华书店便没有了两两相望的侣伴,先是楼上被台球厅占了去,而后门脸也日益不起眼了。它似乎也不想与市井的喧嚣相争相扰,哪怕后来门前开了音像店,每日昂扬着“让我一次爱个够”,它也不言不语的。再后来,卖馒头、熟食和水果的摊床,挤挤挨挨地把它门口堵紧了,可只要有那么一条窄缝,它就不悲不喜地浸染在人间烟火里。

五商店后来几易其名,一度也浓妆艳抹地披红挂绿着,我也就没再进去过。它是矮趴趴的五商店的那个时候,我上小学的前一天,爷爷给我买的第一个海绵文具盒,就是它里面卖的。它那时真像一个杂货铺,女人可以在里面买到衣服和布料,男人能买到五金电器,老人穿的棉衣和棉鞋、孩子用的书本文具——它的门里门外,认识的人谁没偶遇过呢?遇上了,谁不站下,说上一说、笑上一笑呢?

小学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最好是站在它的墙外,一点儿微风,半弯柳月。假使我能找到那时候一起上学、值日的同伴,我是不止有半天的光景要与她来慢叙当初的。可我们失去音信二十几年了,她可能早已不在这座老城了。不过,我总觉得她是肯定回来过的,站在墙外看戴着红领巾的她和我,举着我那条崭新的白纱巾当风筝,直到它飞上了老城头顶,不知去补哪一块天空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没遇上我。我复又回去,寻她不遇。中国人是多么讲究缘分,我这一生都守在这座老城,与我有过善缘的人,有几个能顺着江上那些水,凌波而来,与我再遇于老城旧地呢?

凡聊起这座老城,自是绕不过那条绵亘亿万年的松江水。关于它,我已写过一篇很长的散文,记录了命里的亲人。那些记忆每翻一次,人都会被杂糅莫辨的滋味心甘情愿地虏获去泪水,于是尽量静静地锁着。锁也不是真锁着,我在这老城里,江水也在这老城里,记忆又能锁到哪里去呢?

这座老城,是写不完的。我只取了儿时这一点点视角,都要努力克制自己敲着键盘的手指。一座城与一个人的关系,其实都是凭借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一滴一点垒砌起来的。此刻,我粗略勾勒出一幅素描,未敢加入细节和诸多关联过的人,心潮便已涌漫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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