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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是一株空中的树

作者: 毅剑2021/04/30美文欣赏

村庄的每一缕炊烟,都是一株生长在万里长空中的参天大树。躺在村庄的任何一个角落,去听这树在风里摇摆的声音,一种穿越时光长廊的快感总会很自然地流遍整个身心。那是一种颜色与颜色变化的声音,一种味道与味道相互交融的声音,一种亲情与亲情流动着浓厚萦绕的声音,也是一种天亮与天黑彼此交替着轮回的声音……

在我儿时的许多日子,我就常常在这样的声音里一个人悄悄睡去,直到焦虑、愠怒又担忧的祖母掂着小脚四处寻找,她风一样飘荡的呼唤一声又一声地掠过我的耳际,我才会捡起书包一路小跑着赶回家去。

炊烟是一株空中的树,它总像云彩一样游荡在我深远的记忆,让我不论身在何处,都能够一抬头,就会很清晰地感觉到它亲切萦绕着的荫蔽和呵护。

我们家是一个人员比较多的大家庭,我儿时虽然和祖父祖母在一个院落里生活,但我的父母是与这个大家庭分灶另过生活的,只是身为长门长孙的我从来都不曾有这个“分家”的概念:由于弟妹们多,我从记事起自己的吃住都是跟着祖母的。

总是喜欢围绕着祖母在厨房里转,夏日天太热时,我也会搬出一只杌凳,面朝厨房坐在院子中央的槐荫下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一缕又一缕升腾着的炊烟。它们由烧柴的锅灶口弥漫着溢出,在厨房的上空袅袅飘荡着升起,那种可亲可爱的摇摆,总会使我联想到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

记得一位写诗的朋友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一首诗能像一棵树那样可爱,诗是像我这样的一位愚笨之人才写的,可树只有上帝才能造出来。”而炊烟——这根植在万里长空中的大树,更是人工和天地造化的杰作。

炊烟是一株空中的树。一个人拼搏在外,不管生活多苦,也不管身心漂走多远,只要一想到自己家的炊烟接地连天的袅袅升腾,那种子孙连绵的感觉也就会油然而生。

炊烟是家的根。我们在大地的深处生存,在人与人的拥挤里赶自己的路,就是靠着这一缕又一缕上升着的炊烟,靠着这炊烟和陌生的外界保持着一种息息相关的神秘联系。炊烟一开始升起来,一个家便由此活跃起来了,一个清冷的村庄也就顿时显示出了生机。

炊烟是家的根,人一旦离去,首先消失的就是炊烟。没有了炊烟袅袅,一个家便从此只是一幢空房子、一所空院子,就像一条永远断流的河,从此不再叫做河一样,一个失却了炊烟的家,在主人远去的身后时光里,便开始一天天的丢失。

我三爷爷原来的家就是这样一天天走丢的;三十多年前他带着一家大大小小“闯关东”,留下三间房子和一所空院子交给我的爷爷和父亲照看,在他们走后的日子里,一天天长大成人的我,亲眼目睹了这所院子的破落和房子的最终倒塌。如今,三爷爷和他的子孙们一起定居在辽宁省的铁法市,留在故土鲁西南的家,对于远在千里之外大东北的他们来说,只是越来越遥远的一处残破的记忆。

炊烟是一株空中的树。炊烟袅袅,就如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缀满花朵,它安祥地在阳光中沐浴,在微风里摇摆;这柔和的一道风景,它如彩虹一样亮丽,又似白云一般飘逸,昭示着一个家庭的温情和一个村庄的祥和。

那么,这应当是怎样的一株树呢?

它应该是一株柳树,就像我故乡村头的那棵垂柳,它历经小村的百年沧桑,虽也曾被刀砍过,被火烧过,可它依然保持着很普通的外表。

它应该是一株枣树,长在故乡老院子的墙角,弯曲的枝杆布满龟裂的树皮,它静立在春天的一隅,一生都与高大和挺拔无缘。一树碎小的叶片间挂满淡黄的星一样的花朵,稀疏的枝冠在微风里不停的抖动,总让人觉得它柔弱的身姿最终也结不出几颗绵软甘甜的枣子。

它也应该是一株楝树,一株从细密的根须一直苦到最细小枝叶的苦楝树。在故乡贫瘠的黄土地上,它的身影贯穿那些铅灰色的日子,折射着贫困岁月的苦涩。

它更应该是一株榆树,就像祖母住的老院子南墙边的那棵百年老榆,它高大、苍劲、挺拔、伟岸犹如我祖先中的男人。如今,祖母住过的老屋随着她西去的多年后早已倒塌,老榆树已是老院子曾经存在的唯一见证。伫立在小村一连片新崛起的瓦舍之间,已有半个枝冠枯死的老榆树愈发显得苍老,但它枝杈上的鸟巢依在,它依然站在小村风景的顶端,历史的深处,日子的前沿,在风里伸缩着苍劲的枝臂,捧着鸟儿的歌,一年一度的呼唤着新的春天。每次回老家望着它我都会想,我自己也不正是它多年前放飞的一只鸟儿吗?在另一片它望不到的城市里,默默地感激着它的养育,用另一种同样强劲的飞翔姿势,点燃着它深远的祝福和企盼。

炊烟是一株空中的树,它总在游子的记忆里飘荡;即使日子久远,万里相隔,也割舍不下这灵魂深处的思念。我们在这树的浓荫庇护下一天天长大,又一天天走远,许多的时候,我们也是否想到过它的快乐和忧伤,它的孤独与寂寞呢?雪封四野的冰天寒夜里,它是否因为自己孤独的守望而神色黯然?灼热干旱的季节,它是否也曾感到恐慌与不安?昔日嬉戏绕膝的我们一个个离去,它是否也有过令人心痛的无奈和伤感

面对炊烟,面对这一株空中的树,我们在接受了它无私的给予之后,是否应该想到也能为它做点什么?哪怕是小站一会儿,凝望一下它云一样的升起,又雾一样的飘散,甚至只是仅小坐片刻,聆听一下它由心扉翻腾而出的倾诉。面对炊烟、面对故土、面对母爱……面对这一株空中的树,我们谁又不应当肃穆伫立,心清如水,以一种最最虔诚的仰望姿势,倾听它飘荡着岁月落叶的足音……

炊烟是一株空中的树。这原本是我才十多岁的儿子作文中的一句话,没想到从一出生就呆在城市里,一直靠液化气和石油天然气煮饭喂养的他,竟然能冒出这样一句蕴含乡土诗情的话,不由让一直担心他长大了不识“五谷”、找不到祖籍路的我刮目相看。

由此我想:具有亲情血缘的基因是非常强大的,它能穿越时间和空间,更不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这正如我们注入骨子最最深处的一种信念,是定格的一种恒远的信仰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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