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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请等一等

作者: 张怡微2021/04/13心情随笔

冬天里断断续续看了一部新的日剧《大恋爱~与将我忘记的你》,说的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故事。在如今的戏剧作品里,已经有越来越多围绕着阿尔兹海默症发生的感情故事。有个学医的朋友对我说,这是因为现在人的寿命变长了,出现了我们原本不熟悉的老年病。这就好像大自然在为我们的生命编程的时候埋下的彩蛋,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能活到两百岁,那也许还会出现其他的疾病,和与之有关的世情故事。其实阿尔兹海默症要真正确诊,需要等病人过世后进行尸检。它是老年失智症的一种,因为“痴呆”不好听,我们好像更愿意把家人记忆的退行称为“阿尔兹海默症”。又因为“阿尔兹海默症”和我们的生命记忆有关,在老父亲或老母亲紊乱的记忆碎片中,总会有深深浅浅的过往的痕迹,关于我们的童年、家族的伤痕,亦有年复一年隐忍的反扑。

《大恋爱~与将我忘记的你》中的女主人公总是显得很赶时间,她知道自己的记忆即将越来越少,这样就更要抓紧每分每秒,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她用手机录下视频,提醒未来懵懂的自己,曾经走过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生命记忆。她提醒着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书,喜欢去的地方,因为总有一天,这都会像是第一次听说那样令人惊讶。作为艺术作品中核心书写的阿尔兹海默症,可能是在提醒我们,当有效的生命时间突然变得不够用了,我们是不是更应该珍惜当下,珍惜身边的人。

这学期的散文课上,我邀请了薛舒老师为我们谈谈她的非虚构作品《远去的人》,写的是父亲的阿尔兹海默症,当父亲的记忆一点一点消失,会叫妻子“姆妈”,叫女儿“那个小姑娘”,心碎如潮汐般在忧郁的家中周期性起伏。但父亲

喜欢唱歌,这不会像某个人名或某段人生一般被病魔吞噬。父亲生病前,在公园里他有一些唱歌的朋友,后来,他可能已经认为他们是陌生人了,却在家里和其他老人们再次唱起了熟悉的歌谣。薛舒写道,“不能用悦耳来论定这歌声的意义,亦不能抱以父亲从此会恢复记忆的奢望……仅为一群老人的聚首歌唱……我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那群头发花白、皮肤褶皱、目光混沌却大声歌唱的老人……”科学再发达,亦会有不及之处,永远不能深入细密入微的生活,但艺术可以无限接近心灵。我们都是带着症状生活,谁将不是呢?

2018年,外婆病了八个月,终于艰难地过世了。临终前她有过一段非常痛苦的病程,她问母亲,死怎么这么难啊?母亲说,因为你在排队啊,你排得有点后面啊。她就笑了。西方哲学中说的“向死而生”,好像我们面对失去,才能知道存在的意义。直面死亡,才能烛照生命。但“向死而生”居然也是需要耐心的,需要耐心接受苦楚与恩赐,耐心接受命运的安排。在病房的那段日子,我注视那些好像已经对这个社会没有什么用的病人们那么认真地坚持着人生旅途,突然觉得,人的价值并不会因为身体的损坏而消失,他们对于家人,都是很重要的,因为我们还有深沉的感情,还有爱。

外婆从前对我说,吃得苦中苦,我的苦快要吃完了,你的还没有。她还对我说,要做个好人,在她还认识我的最后的日子里,我不太想听这样的话,不想提前告别。其实我很后悔在她生命中最后一个新年里,像一个城市里的年轻人一样出去玩了。所以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现在算起来应该是前年……这真是有点久远了。我真是个年轻人啊,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年轻人。外婆真正的遗言却不像我一贯写得那么文艺腔的。第一件事她说,退休工资不要忘记拿出来。第二件事她说,蛋白粉没有吃完不要丢掉你们要把它吃完。然后她就像矮矮的蜡烛一样自己熄灭了。

很多年前,我模仿《浮士德》里主人公感到生命离去时所说的“你真美呀,请等一等”写了一本叫做《时光,请等一等》的小说集。当时也许是不懂的。新的一年来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也只能应景地说一说,希望自己依然温柔坚定,依然披荆斩棘。因为天上还有一朵像蛋白粉颜色一样的云在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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