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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舍旧衣

作者: 陈瑞琳2020/12/01生活随笔

每天快乐地活着,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琐碎的日子里,对我,最大的快乐竟是整理那一排排堆满了历史尘埃的衣裳。去年的清明之夜,我找出了那件雪青色的宽袖宽摆小褂——是当年的那种便宜的化纤质料,修剪成桃形的领边上是母亲细细缝制的针脚。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就是舍不得扔掉它,一次次地看它——甚至在漂洋过海之后。小小的衣橱间密不透风,几乎没有光亮,我盘腿坐在当中,手上如太阳暖心:“妈,只要这衣服在,你就永远与我同在!”

记忆的潮水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淹没我,说不清是幸福还是痛苦。早年的时候,我的衣服都是手工做的,感觉母亲的一生都在寻找布料和食物。甚至到上大学,我也都与商店里卖的衣服无缘。偏偏我又是一个爱穿的家伙,还经常奇思怪想,要穿那种自己想象中的衣服,结果总害得母亲对着布料左也不对右也不是。我还是个急脾气,今晚到家,逼母亲说明天就要穿,夜深人静,母亲就得点灯熬夜。

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每天都在巨变,每天都可能发生激动人心的事情。那时的我正在西北大学读研究生,计划与同学组织举办全市研究生的大联欢,地点就选在交大对面的兴庆公园。那大概是古城西安历史上唯一一次数千人的研究生大聚会,我当时心跳的感觉就像是“五四青年”。

联欢前夕,我回家求母亲:给我做一件“五四”女学生穿的那种衣服和裙子。母亲很为难,说实在做不了。我自己出门寻觅,因为找不到那种月白色的布料,就买了一块雪青色的化纤布来代替,告诉母亲衣服的领子可以改良,但袖子和下摆一定要宽。母亲真是愁死了,因为她只会做简单的衣服。记得那个晚上,我就像个宪兵,站在母亲的身后,一步一步逼着她下剪子。不知道修改了多少次,那件衣服终于做成了。我配上黑裙子,真的很有“五四”的韵味。母亲送我出门,眼里都是红丝;但她笑得那么开心,向我这个催命鬼挥手。

就是这件雪青色的小褂,一直陪伴着我漂洋过海。在美国的二十年里,它每年都挂在衣橱里。我一次次地看它,抚摸它,就好像看见母亲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那些针针线线,如今汇成了女儿无尽的怀念和忏悔:天上的母亲啊,女儿多么盼望你每天穿一件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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