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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锣声

作者: 朱志成2020/11/06情感驿站

那年正月初一的早晨,妈妈扛着我去开门,随着一阵锣声,一头怪物冲过来,吓得我一股热尿流进了妈妈的脖子。“锣鼓一打团圆声,麒麟登上贵府的

门……”寻常乡村人家哪有什么贵府?能吃饱穿暖就谢天谢地了,不过逢到过大年,喜气团圆总是百姓们期盼的,于是妈妈拿了两块圆圆的麸面饼子给唱麒麟的,唱麒麟的也用双手托着圆圆的锣面接过饼去。每年春节,乡村还会有荡湖船、舞龙灯狮子、跳马灯等娱乐活动,这些活动几乎都离不开锣鼓,春节的喜庆锣鼓声不绝于耳可绵延到正月十五。

乡村里不光是“锣鼓一响小孩脚痒”,连大人们也会心神移荡。有道是丰年唱大戏,我们村是个大村,两三百户人家,盼来个风调雨顺年,农闲或春节会凑份子请剧团进村火火地唱上几本。太阳还没落山锣鼓家伙就响了,头一阵,是催村民们该提前吃晚饭,第二阵,是催村民们该进场了,第三阵,是告诉人们大戏即将开场,锣鼓一阵紧一阵,催得姑嫂婆媳们慌慌张张丢三落四的。有的姑嫂或婆媳昨天还吵得不可开交,今晚却挤在一条板凳上有说有笑的看大戏了。装扮过的青年男女们喜欢挤在戏场外围某处谈天论地疯傻一气,也有恋人隐身在场角黑暗处卿卿我我。此外,哪家孩子当兵,哪个生产队向国家送超产粮,甚至哪个职工光荣退休,村上都能听到喜庆的锣鼓声。

在某些时候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只有锣声独来独往。比如打更,比如夜间巡逻,那锣声在静谧的夜间稀疏轻飏,睡意正浓的村民们听了,心里自然增添出许多甜美踏实来,然后翻过身去进入下一个梦乡。新中国刚成立那些年,农村没有广播喇叭,村民们有时会在清晨或傍晚听到明亮的锣声,大家知道村里要开群众大会了。还有更为重要的是公审大会,区上县上要逮捕谁审判谁,在召开万人大会前一两天会通过锣声通知远近各个村庄,使之家喻户晓,那锣声听上去格外铿锵有力,沉重严肃。

还有一种锣声,它在历史上也许只是短暂的瞬间,但令人记忆尤为深刻。那时,一些造反派谋划出一种新的斗争方式——给专政对象挂起牌子戴起高帽子编起号,让他们排着队到群众劳动的田头场头去游行示众,要他们一边敲锣一边喊“打倒×××,”每人喊三遍,按序进行。一开始确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第二天第三天那锣声就渐渐萎靡起来,然后更是零零落落有气无力的了。一次,9号喊完了三声将锣和锤交给1号说:“轮你了,老实点,不要消极怠工啊!”1号迟疑地盯着9号说:“你坏分子也有资格说我怠工?你还差一声呢!”9号猛敲一下锣反驳:“你聋了!这事能打折扣呀?”两人半真半假地争吵起来,被其他几个号头的半真半假地劝开,高帽子滚到田沟里引得群众埋头弯腰一阵暗笑。

要说乡间最为紧要的锣声,应该是发生火灾和汛情的时刻。

一旦村里发生火灾,无论昼夜,村上专管太平锣的人会立即掂起锣和锤直冲门外,在第一时间发出信号,密集的太平锣声短促急迫、令人惶悚,人人面露惊恐地追问哪里哪里?紧接着水龙会上的小伙子们闻锣声而动,抬起水龙扛着消防器具风风火火地直奔火灾发生地。村民们则自发地提着水桶掂着盆紧跟其后。乡间不管哪个村子发生火灾,只要报信的锣声一到邻村,这个村子的太平锣必须立马接应,两位执锣人作短暂交接,报信的锣声又传向另一个村子去。接到报信锣声村子的救火队当然必须立即出动。

在江河水库周边的乡村,春夏季节极易发生汛情,由干部党员骨干组成的巡逻队日夜巡逻在大堤上。一边是泛滥的洪水,一边是父老乡亲和庄稼农舍牲畜,巡逻队不敢有半点疏忽。当年他们穿戴的是蓑衣斗笠草鞋(后来是雨衣胶靴),腋下挂着长电筒,手里掂着铜锣,两眼须臾不敢离开暗流涌动的水面,万一险情发生(如管涌破堤等),只要领队一声令下,锣声响彻大堤,传遍水乡,紧接着乡村的劳动力全部涌上大堤,有的抬着木头门板,有的扛着草包沙袋,有的砍树沉船,有的跳下水涡打桩,民众们在乡村组织的指挥下分工协作,全力抗险保大堤,直到洪水退去。

唐山大地震那年夏季的一个凌晨,村广播喇叭里刚刚传出几声信号,值班人紧急地敲着锣一路狂奔,全村人在惊恐中迅速向各个谷场跑去——据说那是县上为把震灾损失降到最低而组织的一次抗震救灾演习。人们聚集在谷场上,首先是相互查问人头,看有没有落单在屋子里,同时紧张地观望猜测,接着就是相互照应相互劝慰,凌晨时分凉意袭人,有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单衣薄裳、被单、塑料布披在邻居的老人小孩身上,还有人回自家防震棚拿来一点干粮热水给饥者充饥给患者服药……直到缓慢的锣声响起,警报解除。那锣声那场景,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至今仍给人们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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