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下酒

苏东坡在《后赤壁赋》中慨叹：“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说白了就是：有酒没下酒菜，多扫兴哪！下酒菜的江湖，若论哪个正宗，这霸主地位，非花生米莫属，南来北往的饮酒客断无异议。花生米与美酒是标配，其次才轮到黄瓜、松花蛋等作陪。

酒性辛辣，颇似文人骨。酒有别肠，唯文者近。在岁月的长河里，一部中国文学史浸泡在酒香里，浓烈、醇厚，历久而弥香。

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来自酒文化之乡，绍兴籍的鲁迅颇好饮酒，他的下酒菜，怎能少了咸而透鲜、回味微甘的茴香豆？从《孔乙己》中可窥一斑：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字由心生，而文章是生活的再现，作为文学斗士的先生也不例外，有其接地气和人情味的一面，在煮字呐喊、以笔为剑之余，避开纷扰，遁入酒里。碗盛酒，碟放豆，一口酒，几粒豆，饶是多么兵荒马乱的日子，也平添一份笃悠悠的闲情。

陈酒腊鸭添，新酒豆腐干；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世间可下酒之物真不少，但这些都未免过于正统，在下酒菜的江湖里，仅能算中品。上品的下酒菜往往剑走偏锋，非传统的口腹之欲，诸如，短锄栽花，长诗佐酒；一叶离骚酒一杯；小楷下酒；温月光下酒，万种风情尽在杯中。

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从先秦、魏、晋至唐、宋，再到明、清，芬芳酒香飘成一条波光潋滟的河流，韶光起伏，春色浓淡，姑且采撷数朵浪花，浅斟慢酌。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端起夜光杯，斟满琥珀光，战鼓鸣响，琵琶声催。将进这个酒啊，去醉那个花阴。管他春闺梦断、归马营空，无非黄沙敛魂、白草萦骨。琵琶下酒，荡气回肠。

宋神宗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中秋之夜。那如秋水一般澄静的夜空，一轮圆月悄悄转过朱红色的楼阁，低低地挂在雕花的窗棂上，照着不合时宜的苏东坡。把酒问青天，望月月无言。一腔惆怅化作旷逸词句，纷至沓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明月下酒，旷达超然。

众说，花看半开，酒至微醺。我独觉得，韶华盛极最美。行走红尘，若不曾品尝过一次痛快淋漓的风景，不曾书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不曾赶赴过一场飞蛾扑火的盛宴，岂不是白白走了这一遭。

拼却一生醉，有酒须尽欢。最好吃的下酒菜，不在吃什么，而在于跟谁吃。人生须臾，白驹过隙，遇到能一起举杯笑谈者，不易。来，来，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