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馋肥肉的年代

这些年，我身边一些胖子增多了，跑步健身运动的人也多了。不运动行吗？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都是吃得太有营养的缘故啊。

有个教授朋友告诉我，在我们祖先的基因里，生活清苦，很少吃肉的习惯，现在一旦生活好了，吃肉太猛太快太多，人的身体突然就承受不了，开始亮起了红灯。

就说肥肉吧，很多人一见就摇头。但我对肥肉的记忆，却是最美好的少年春节时光。

那是1980年春节，大年初一，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吃肥肉，而今的刘胖子那年刚13岁，瘦得像猴，看见碗里有肥肉炒豆腐，急切地去夹了几块肥肉往嘴里送，狼吞虎咽。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由于吃得过急，一块肥肉还没来得及嚼烂便吞下，卡在了喉咙里。父亲顿时慌了，拍打着他的背，哇啦一声，刘胖子一口吐了出来，一块肥肉落在了地上，爷爷弯下腰，心疼地要去把肥肉捡起来，被奶奶喝住了。一直到正月初九，爷爷还在念叨那块肥肉，叹息说把一块肥肉给浪费了。

那些年的春节，美美地吃上几块肥肉，几乎就是过年的期待了。而今，刘胖子正减肥，很少吃肥肉了。但一想起那些年春节的肥肉，便会闭上眼睛，靠在树上、墙角边回味一番，感觉吃肥肉的美好年华，已成为悬挂在墙上、收藏在橱柜里的黑白老照片。刘胖子说，再也回不到那些吃肥肉的春节了。

阿华跟我说起他家吃肥肉的一个春节。那年腊月，一头母猪病死了，被人埋在土里。夜里，一个穷困人家，把母猪的尸体挖了起来，剥去皮，居然白花花的，切成肉块，一家人也吃不完，就送给了几家胆大的乡里人家。阿华说，他家就用那母猪肥肉炒了大白菜，加了蒜苗，从大年夜一直吃到正月初六，一家人过足了肥肉瘾。正月里，阿华全家人的脸色，由原来的菜青色转为红润，阿华到学校去，连腮帮子上也鼓起了肉。老师问他，春节过得好啊？阿华说，全家人吃了6天肥肉呢。

1982年春节，我和妈妈去县城表姑家。妈妈说，娃啊，去你表姑家改善一下伙食，你表姑爷在搬运公司，发有肉票。果真，在表姑家，我美美地吃到了一种叫“喜沙”的蒸肉，就是用糯米、红糖蒸的肥肉，那肥肉入口即化，我感觉嗓子眼都上升了几寸，每吃下一大块肥肉，就是对肠胃的抚慰。在表姑家吃了两顿肥肉，我舍不得走了。想起一回到乡下，就是红薯稀粥的日子，顿感颓废起来。表姑笑眯眯地说，那就多住几天吧。但妈妈说，马上就要立春了，得回去种地了。坐在轮船上，我回望着雾蒙蒙的县城，少年的心里，开始做梦了，梦想成为一个城里人，可以吃肥肉的城里人。

终于等来了梦想成真的那一天。那年，我在县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饭碗，单位伙食团常常炒、蒸、炖肥肉，我有了单位的“肥肉大王”之称。后来我才知道，一个人的胃，是有记忆密码的，我来到城里，见到肥肉，是唤醒了我对肥肉的记忆。那年春节，我就在县城，去柏诗人家，他家里有来自东北的好多土特产，还有海鲜。老柏问我，吃点啥啊？我不加犹豫地说，就红烧肉吧，肥一点的。

这些年的春节，我回到乡下去，看爷爷山窝窝里瘦小的土坟。在杂草蓬勃的坟前，我用一个土碗祭奠我爷爷，土碗里，是炒的肥肉。我喃喃地说，爷爷啊，你生前一直没吃够肥肉，而今，你就吃个够吧。我感觉，有一股风飘来，想来是爷爷的灵魂飘荡而来，开始吃肥肉了。

肥肉，哺育了我青春时节身体的拔节，也让我的一生，打上了艰辛生活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