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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乡的竹器

作者: 龚舒琴2020/08/02美文阅读

东乡稻谷开镰收割后,从田野到场院,稻谷和稻草分离后,东乡竹器中的巨无霸就闪亮登场了,东乡人称它为“窝jù”,也叫“窝席”,这是一种用竹篾编织囤粮食的装备,柔软而绵长。寻常老屋一隅,从平地起,一圈一圈地,螺旋式地向上包裹着,卷着,稻谷有多少,“窝jù”就叠多高。

如同江南各处一样,东乡人家的家前屋后,总会有一些或森森或疏淡的竹林。一池水塘,几片竹林,青色掩映下,几处农舍,伴着鸡鸣狗吠,顿时有了几分诗意。东乡人的生活须臾离不开竹器。小到主妇们盛放针头线脑的针线笾、吃饭的竹筷、舀水的端子、捞面的抄子、洗涮的锅刷、蒸饭的饭搁、淘米的米箩、蒸包子的蒸笼,大到竹壳的水瓶、扫地的扫把、竹制的礼物提盒、摆放厨具的碗橱、关押鸡鸭的罩子、晾晒衣服的竹竿、登楼的梯子。坐着的,是竹凳、竹椅。垫着的,是竹枕、竹席。躺着的,是竹床、竹榻。

生产活动更是。东乡人的镰刀、锄头、钉耙、撬掀,或把手,或插销,或旋子,几乎每件农具都由竹竿或竹屑帮衬着。收割季节,东乡人会扛着扁担、笆斗、箩筐、簸箕,或抬,或挑,或搭,总有竹器的身影。晒谷的时候,更是竹器大会战,爪耙(读zào bè ),连枷(读 ɡài),筛子,箩筐,还有笾子。笾子有大有小,小的,一人端着,旋转。大的,得两人牵着,顺着风向,不停地颠簸着。渐渐地,随着乡人的手起手落,干净的稻谷、麦子、黄豆,进屋入囤。

有过东乡童年生活经历的孩子,都和竹篮有过亲密接触。放学了,家家猪圈羊圈牛圈里,嗷嗷待喂的牲畜们在眼巴巴等着。进门,扔了书包,掀锅,扒拉几口剩饭,出门。背着的,是草篮;挎着的,是菜篮。通常,主角是女孩。篮子的大,和女孩的年龄、个头极不相称。沟坎,山脚,路边,认真地寻着,剮割着,渐渐地,篮子里便有了分量。男孩们则调皮些,提篮,约约伙伙,直奔河边,隔河砸砖大战。等到夜幕降临,草没割到,篮子里用树棍搭个“qià子窠”,表面松松地搭上一层薄草,乘家长不注意,迅速地倒进猪槽交差。

竹器得有专人来做。做这行手艺的东乡人叫“篾匠”。小林曾是东乡很有名气的篾匠,他中等身材,长一双粗壮大手,整天忙个不停,剖竹子、剖篾片、编竹器,循环往复。通常,每到一村,小林就会在熟悉的乡人家停留几天。村上人会相跟着找来,有修旧的,有新做的。稍有空闲,小林会坐在竹椅上抽支便宜的烟。他手艺好,人也和气,不挑不捡,很受乡人喜欢。跟他做伴的,是一套祖传的竹器工具,锯子、凿子、刨子、剪子、钳子、刮刀、砂纸等。或粗、或细的竹子,伴着篾刀左右进退,篾片一条一缕地剖出,仿佛通了灵性似的,纵横交替,一只竹篮,一条席子,盎然地鲜活着。碰上他高兴,倘若主家有哭闹的孩子,他还会用下脚料随手编出一只蚂蚱,一只蝈蝈笼,逗得孩子们开心大笑。此时,小林粗粝的脸上也会漾出孩子般的笑,干净,清朗。

早年,盛夏酷热,竹园成了乡人天然的空调。白天,竹园深处,主妇们或端着碗筷,或缝着旧衣衫,闲唠着家常。孩子们跳着皮筋,追逐着。在孩子的嬉闹声中,主妇们沉沉地睡去。竹园外围,男人们抽着烟,打着盹。突然,循着孩子的尖叫,一条“竹叶青蛇”正头昂着,身体软软地挂着,蛇信子伸着。纳凉人一哄而散。晚上,满天星斗,在竹园边的场院里,天井里,悠闲地躺在竹床上。孩子们枕着细竹枕,数满天星星。渴了,母亲会拿来竹壳水瓶续水,手上摇着竹扇。

很快,塑料制品的风起云涌,曾经很有市场的竹器行业在现代工业洪流的挟裹中,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野。

但东乡人对竹器的情结却挥之不去。东乡人喜欢竹器,亲近竹器,依赖竹器。从“锅刷”到“马桶刷”;从出生时候晾晒尿布衣衫的“万把钩”、孩童坐的“竹车”,到死亡时候,长子长孙扛的“竹幡”。 竹器陪伴了东乡人一生,不离不弃。如今,住进高楼里的东乡人已经没有地方摆放他们的竹器,但那些承载记忆的竹器小用具还是被精心地保留着。在我家老屋的阁楼上,爷爷工作时的竹器提包还在。奶奶盛放衣服的竹箱也在。直到今天,我耄耋父母包馄饨或饺子的时候,摆放的依旧是竹筛子,还有盛米的小簸箕,夏天的竹席,都在。我自家的阁楼上,坐过我们三兄妹,坐过我们家侄女辈,坐过哥姐家外孙辈的“竹车”,被我宝贝似的珍藏着。

竹器最精妙处,便是任你怎样编织,也不损自然之色,不添杂物掩其绿色。此去经年,当一件件带着主人余温的竹器老去,依然不失其清幽的本色。东乡的竹,如同东乡人一样,家前屋后,随处可见。材质粗鄙,但虚心空灵。生不择时,长不择地,但凡存活,便怀一颗欢喜心,泼辣辣地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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