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姐姐

又到六月份多雨季节，东山镇西新街的响水涧溪水从法海坞沿山汇聚南下，一派“飞湍瀑流争喧逐、厉崖转石万壑雷”的模样，声如雷鸣形似蛟龙在我家窗下直泻施巷河，欢奔太湖而去。

清晨，我站立在窗口呆望着湍急喧闹的溪水，犹豫着是否跟随隔壁纽家阿哥入溪察看昨晚埋入溪水中的倒签竹笼钻进了多少条逆水而上的鲫鱼。忽然窗外传来轻柔清越而且熟悉的女子声音，纯正的吴侬软语安：“阿泰弟弟，吾伲（我们）长远日脚（好长时闻）勿曾（没有）见面哉，倷（你）阿是辣浪（是不是在）木渎读书哉？”

我定神瞧见对面石板街道上，一位头扎蓝印布巾帕、肩挑扁担竹筐的青年女子笑盈盈地望着我。啊！那不是后山妙华庵的妙音姐姐吗？乍看之下真不敢相认啊！妙音姐姐在尼庵形象是一袭灰布僧袍光头颈挂佛珠的比丘尼，现在是蓄起满头青丝秀发，身着俗装的农家女子。

我喜出望外，开门取凳，招呼姐姐坐下歇脚，急切问道：“桂芳姐啥晨光出庵了？”桂芳姐幽幽地说：“近两个年头了，‘大跃进’后又碰着几年苦日子，地方乱糟糟的。解散庙宇尼庵，庵里日子无法过下去，只好还俗当农民哉！”桂芳姐姐言语神态中似乎还留恋着尼庵中晨钟暮鼓清静修行的那段生活。话一转，她告诉我还俗后不久就和纽家婶婶介绍的渔家青年结婚了，屋里男人在太湖里捉鱼捕虾，对她体贴温柔；自己从事农田蚕桑，两口子勤劳和谐，日子过得平平稳稳有滋有味。桂芳姐姐又喜滋滋地告诉我已有一个小囡，幸福之色顷刻显露在她俊俏红润的脸庞上。

三年前，我在层林尽染花果飘香的秋爽季节上山游玩。山脚下太湖浩瀚，波光粼粼，渔帆翩翩，但是旖旎风光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我要到半山腰的妙华庵探望久别的妙音姐姐。妙音姐姐是我邻家长女，年龄长我四岁，视我为弟，在小学期间常伴随我读书学习，因为家庭贫困被父母送入庵观出家为尼。虽然我俩见面次数少了，但是我心中常留存着她温暖的印象。当我踏进庵堂后，心一下就冷下来。妙音姐姐在虔诚地读经，一副无暇和我交谈的模样，只是瞄了我几眼。我只好悻悻下山回家。而二年前，妙音姐姐在响水涧和我姆妈还有纽家婶婶谈及她即将被迫还俗之事，引来一群邻里男子戏谑，乱七八糟的粗鄙俚语羞得妙音姐姐脸红如柿掩面而逃。这时我才知道妙音姐姐要还俗了。

妙音姐姐还俗过上农家生活，捉鱼捕虾、采红菱、摘莼菜、踏莲藕、采莲蓬，摇船到苏州城里做点小生意，未尝不是件快乐之事。

我轻声告诉妙音姐姐，父亲因病提前退休，不久将举家搬迁回镇江老家。妙音姐姐听后脸色凝重，我俩一时间相对无言。妙音姐姐叮嘱我要好好用功读书，一定要考上大学，做个有出息的人，以后我一定到镇江来看望你们全家。说完，还用手帕轻揉泛红的双眼，转过身去，担着红菱鲜藕颤悠悠地走向了施巷河桥头的小菜市场。

我目视着妙音姐姐的身影远去，心情感伤，无比落寞，再也没有兴趣去响水涧里摸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