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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史相伴的牛车篷

作者: 沈伯素2020/07/21生活随笔

时下处处水网加电灌,种田戽水不仅用不着人力车水,就更不需要牛车篷了,故而,牛车篷风景也就只能与史相伴了。

大概一直到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牛车篷应该算是水乡的重要风景。无论走到哪里,牛车篷就像公园里的圆亭,装饰着放眼所及的乡野。散布在田野里的每一座牛车篷,都是有柱无墙,四面透风。它的尖圆的篷顶由六到八根木柱或石柱支撑,顶上盖严了一层层麦秸或茅草。远看就是亭,走近才发现是篷。篷里竖一根粗粗的木轴,轴身连着与地面平行的大车盘,盘的周边镶着一根挨一根的木齿,形成一个巨大的齿轮。尤其是,遇上打水,就更有一阵看头:水牛慢悠悠拉着篷里的大车盘,绕着轴柱吱吱嘎嘎,一圈圈反复转动,巨大的木齿轮就牵动水车的槽板,随着赶牛牧童的一声声号子,碧清的河水就一板板提上来,流进了田里。

牛车篷并非所有农户都能拥有。制作牛车篷不但成本高,而且要占一小片稻田。为防风雨腐蚀,过一两年就得花费十来斤桐油油一遍,买一斤桐油需十几斤沉甸甸的稻子钱。但是,牛车篷绝不辜负它的主人,每遇干旱,没牛车篷的稻田,夜以继日车水,车得脚板肿得不能着地;而有牛车篷的水田,主人提把铁锹在田头转转,就会满意地看着清水汩汩朝自家的稻田流淌。

家乡是水网地区,河塘密布,水源充足。村南不远的南夹沟,沿岸一溜边有四五顶牛车篷。插秧前,往往一昼夜,它们就能把几十亩露着垡头的沤田变成白汪汪一片。

戽水季节,往村前一站,茅舍和柳树之间,一汪汪连绵的水田尽收眼底。薄雾蒙蒙,牧童声声,视野里出现一幅水墨画,一派令人陶醉的田园风光,正是那一顶顶圆亭式牛车篷展示出来的辉煌!

其实,牛车篷的辉煌远不止存在于我的家乡水墨画里,它早就存在于历史名画中:有人考证,早在宋朝,张择端就把它画进了《清明上河图》;还存在于名作家的文字里,高邮人汪曾祺,为再现“秦邮八景”之一“邗沟烟柳”,曾建议“选一个合适的地段,移栽大量的垂柳,柳丛中可安置几个牛车篷式的大亭子……”;它还存在于大江南北无尽的国土上:据说苏北宝应有一古姓,他家建造的特大牛车篷远近闻名,村人因此连地名也叫成了“古大车篷”,而且一直沿称至今……

我家不能与宝应古姓相比,但爷爷在搬出南夹沟原来的茅草屋时,也自己动手在原屋基上架起一顶牛车篷。到了父亲这辈,他们兄弟三人分成三户,又在村东溧塘边合建了一座。小时候,我非常喜爱去南夹沟和溧塘。暑假和忙假里经常去那里的牛车篷赶牛打水。我不会“依呀咳”那样的赶牛号子,但是,我会在牛后面唱歌,唱《可怜的秋香》,或者唱《燕双飞》,都管用,一唱,牛就飞跑,水也就上得快。牛困了,我还能利用歇工时间,在牛车篷的木盘上美美睡上一觉。

牛车篷好处不仅在于用它戽水,它还作为好的场所给路人乘凉、歇脚、躲雨等。走村串户的货郎担子,被小孩用竹竿牵引着的算命瞎子,赶码头跑场子的江湖艺人……都可能在经过牛车篷时进去坐一坐。有时候,还会有相爱的男女见附近无人,钻进牛车篷相依相偎。

少年时,我进城上学的路上,有不少牛车篷,走累了,随时觅一个进去歇息。有一次,当热得口干舌燥、又累又饿时,竟在牛车篷喝上了大麦粥。那是旁边水田干活的农民伯伯存放的,他对我说:喝吧,又甜又凉,你们小把戏,走这远路也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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