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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湘湖

作者: 邵丽2020/07/07生活随笔

要去浙江萧山湘湖参加一个有关散文的研讨会,已订好下午的机票,去许昌是临时加的一个行程。中国摄影家协会要在许昌举办一个“魅力许昌”摄影展,须得去出席一下开幕式。常常从许昌城外的高速公路经过,却有好多年没去过城里。当年我爱人大学毕业分配至这里,细细想来,还是有许多悲欣交集的回忆,只是有些记得,有些已遗忘。

许昌在三国时是魏都,后来演变为一个工业城市。记忆中,是一个灰头土脸、干旱缺水的城市。但这次摄影展上展出的照片,却让人眼前一亮,许昌在摄影家的镜头中华丽绽放,令人难以置信。

短短几年时间,过去连居民吃水都成问题的脏乱土城,竟然魔幻似的变成一座水城,的确匪夷所思。我记得原来许昌市内有一个小湖,也叫西湖。苏轼、司马光、范仲淹、朱熹、欧阳修等都在此留下了不少诗篇。后来苏轼到杭州做官,给当时的州官致书,建议改名小西湖,以区别于杭州西湖。所以《永乐大典》才有“天下西湖三十六,许州西湖在其中”之说。

陪同的朋友说,许昌的华丽转身发生在2014年,南水北调中线工程通水,许昌市每年能分得2亿多立方米水,完全满足了许昌市民吃水问题。于是市里决策者决定把北汝河水和城市中水作为生态水源,连通了环城河道,把污水输入处理厂集中净化处理。同时挖出5个城市湖泊,开辟了沿河林带,一套完整的城市生态水系建立了起来。因此许昌地下水位平均回升了2.6米,河水都达到了四类水以上,绿化覆盖率达到了目前的40%……

飞机大约是下午3点抵达萧山机场的,机场距会议承办地湘湖度假村只有40分钟车程。车驶入湖畔,渐入佳境。黛色群山中,荡漾着一汪碧水,犹如天宫遗落人间的一面宝镜,清澈而明静。比较而言,西湖是娘娘的端庄典雅,湘湖却是美丽的邻家妹子,亲切、温柔、淡雅之中透着天然的灵气,一派纯情,却也是另一种惊艳。接站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小姑娘,她怯生生地问我,老师来过湘湖吗?答曰:没有。老师知道湘湖吗?答曰:刚刚知道呀。小姑娘就更羞怯了,脸色红润得像车窗外的晚霞。她扭过头看着窗外说,我们湘湖没有西湖名气大,是新开发的景区……接着开始背解说词了。我打断她,笑着安慰她,飞机起飞之前我做了一下功课,萧山的湘湖可不是新的。远古时,湘湖地域曾是东海海湾的一部分,而城山、西山则是海中的小岛。当时,海浸海退频繁,沿海平原常常海陆交替。约8000年前,海退成陆地时,这里又成湖泊……啊?老师知道得这么多!您知道吗,2002年,考古人员在发掘跨湖桥遗址时,在地下第九文化层里,发现迄今已经有8000年历史的独木舟,同时也发现了这个自然“湖泊”的历史。

我知道,8000年的独木舟横空出世,在水面划出一道历史的涟漪,将浙江的文明史足足提前了1000年。更令人称奇的是,在1990年第一次抢救性发掘中发现的两座储藏窖,里面储满了橡子和大量的水稻,从水稻粒型分析结果看,跨湖桥遗址的古稻明显区别于野生稻,是人类驯化后栽培的。这项发现,打破了改良水稻从中东引进的传说。这让我兴奋莫名,十年前,我曾经为河南省漯河市编著过一本城市书,其中说到舞阳县贾湖遗址,在那里也发现了大量8000年前的炭化稻米、稻壳及石磨盘,证明贾湖是粳稻的初始起源地之一。真的无法说清楚,我们的中华文明到底有多悠久的历史;也无法想象,那时我们浙江的先祖与数千里之外河南的先祖,是不是曾经一起茹毛饮血的同胞?

我们入住的驿站,建造在湘湖岸边。那晚去湖上散步,想象着清朗的夜晚,面湖而立,天上一轮明月,水中两座古桥,交相辉映,银光闪烁,该有多么浪漫。却见阴云遮月,月牙儿一会儿从云朵里露一下脸,小孩子一样淘气。因为上面是航线,飞机已经降得极低,偌大的一架,灯火辉煌,一时躲进云中,一时又窜出来,引擎声近了又远了。大家都仰着脸,认真地看着,或者各自附丽着自己的心事。对面偌大的越王城山上灯火璀璨,似有几百栋别墅。我们踏着湿漉漉的石板从跨湖桥上走过,要近前去看个究竟。约莫走了半小时,已到了山脚下,一整座山的灯光突然灭掉了,漆黑的一片。有路人告诉我们,山上没有别墅,那是灯光,几座山的灯光工程。天已经很黑,仍有三两游船在湖面上徐徐来去,似远还近,连我们自己都入了诗画里去。

湘湖几乎是建造在水上的旅游开发区,住在水边,吃在水边,出门就立在水边上了。我们去捕捞船上看船老大下网,湖水过于清冽,又加上我们的喧闹,几十米的网,竟然未拉到一条小鱼虾。散文家周晓枫不甘心,与船民约好,夜里四点再随渔民船去打鱼。后来果真去了,却是因为天黑未能拍下照片,只是哀叹那些鱼儿太可怜,躺在舢板上挣扎抽搐,看着都痛。未知鱼之乐,却识鱼之痛,到底是文人的情怀。

湘湖旅游度假区端的就是一个大公园。已经晚秋,各种叫得出叫不出名的花儿开得枝繁叶茂。特别是桂花,香得满天满地。湖边的小镇上种了几百亩向日葵和格桑花,我们称之为花海。真想拖家带口来这里,丹桂飘香,蟹肥花黄,着三五知己在酒馆坐了,蒸上一盆湖蟹,几盘湖鲜小炒,再温一壶黄酒——所谓幸福,估计就是这般模样吧。

这么多年来,湘湖一直寂寂无名,估计与它的多次被毁有关。所以,决策者们重新开发湘湖的决策是英明的,湘湖的人民享受到了湘湖旅游景区带来的福音。其实,在2500年前,湘湖就是春秋时期吴越争霸的重要历史舞台。湘湖和白马湖,是越国的军港——固陵港,是我国汉代以前最大的军港。越国的500艘舰船,近5万水军在此常驻,越王勾践的多次水上军事活动也都从这里出发。秦、汉、唐时期,西陵湖因淤泥成为沼泽,或被垦为农田,水面逐渐减少。宋正和二年,程门立雪的主人公之一、时年六十岁的杨时赴萧山任县令,顺应民意,废田37002亩,蓄水成湖。因此湖西南宽,东北窄,形似葫芦,“邑人谓境之胜潇湘然”,故名湘湖。清末至民国时期,湘湖主垦势利占上风,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是湘湖历史上垦殖最迅速的时期。至1966年,湘湖水域缩减为3040亩,还不足原来湖面的十分之一。2003年,杭州萧山区的决策者们启动了湘湖保护与开发工程,恢复湖面1.2平方公里……

湘湖有一条堤岸叫杨堤,就是以杨时的姓氏命名的。西湖的苏堤,也是苏东坡任杭州知州时筑成。老百姓能记住一个人的好,所谓政声人去后,此之谓也。

杨时属于程门四大弟子之一,他赴萧山任县令时,已经名满天下了。当时萧山县城周围农田易旱易涝,连年受灾。乡民曾多次要求将低田蓄水为湖,以灌农田,但都未实现。杨时到任后,认真听取乡民的意见,率百姓筑湖,取名“湘湖”。就是在他的手下,湘湖成湖面积最大,达到3.7万亩,周围80余里,即使大旱之年仍然有过半农田可以得到灌溉。

我之所以这么不厌其烦地介绍杨时,并不仅仅是为了感慨他的这番千秋功业。从许昌,到眼前的湘湖,以及历史上的杨时和苏东坡,我感受到了某种共同共通的东西,这些东西一直在感动着我。在历史宽大得无边无际的褶皱里,我们仅仅是一尘之末。但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后人留下点什么,不管是官员还是我们这些凡人,我觉得几乎也可以算作饱满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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