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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三个中秋

作者: 孔令建2020/06/07情感短文

一块坚硬的“砂糖”月饼,一只黄澄澄的柿子,一个青幽幽的果柚,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

穷山恶水,小山村是呜咽的痩马,那用来止馋的月饼、柿子、果柚,都是母亲沤着大半年的汗水,输送给节日的低吟浅唱。试啃一口香甜,他笑啊笑,从晨早一直笑到月上中天。他举着与弟妹分得的半块月饼,一直躲在屋檐下咽口水,虽然好想咬一口,可是一想起母亲的叮咛,他只有苦等那场与佳人的盟约。佳人是明月,是泠泠的银盘,是张九龄的《望月怀远》。那时高空寥廓,辉光四射,乡村檐头上,越鸟巢南枝。终于等到银盘最圆最亮,等到母亲的叮咛结束,他便喃喃祭过月亮,开始大快朵颐。那一夜,他梦里桃花尽放。

从此,年年他都盼中秋,只为吃。

终于等到不愁吃了,他内心却储满了乡愁。

那年他已离开了小山村,在异乡的城市里谋职。中秋撞入他怀里时,他已是宽肩厚背的壮年。在繁华城市光的层楼下,他辗转翘望,内心充满了对母亲的念想。那时,他记得,依旧是圆月高挂,银芒铺展,不同的是窗牖下的花园,摆满了赏月的佳馔。月饼已不再是昔日坚硬的“砂糖”, 而是香气诱人的“双黄”。柿子、果柚、炒螺、饼干、葡萄、鸡肉、鸭肉、猪肉、桂花酒,应有尽有。

这些年,他的人生装满了丰盈的美宴。可每每在沉醉之后的半分清醒里,面对江水千隔,夕阳山外山,他的思绪就穿越水之湄,山之壑,触及故园,故园中的杨柳、长青藤、牵牛花,还有牵牛花旁翘首北望的母亲,母亲面颊上的皱纹。

月还是那月,可人已不再是那人了!从此,他最怕过中秋,只因中秋,他是断肠人!

终于,他不用做断肠人了!时代的高铁正咣珰咣珰从他的城市穿梭而过,高速路网也四通八达地凌空飞舞起来。他随时可以驾着他的“福克斯”,象一支利箭,瞬间抵达他心海里的靶心。

靶心就是故园,是母亲期盼的目光。

母亲还健在。他最担忧的事没有发生:子欲养而亲不待。幸好,一切都如愿。不如愿的是那年的中秋撞到他怀里时,他的年华已老去,中年的鱼尾纹,正爬上他的眉梢。

他与母亲,还有家里的弟妹,第一次聚首在屋前的老榕树下,舒心赏月。昔日异乡中秋的盛宴华筵,锦衣玉食,已褪出了人生舞台。这些年他已回归简淡,用乡村朴素的生活习惯,来养生余年,来医治自己的“富贵病”。

浓极至淡,返朴归真,生命便得泰然。所以那年中秋,月饼虽有,鸭肉、鸡肉、猪肉、桂花酒虽有,也只是象征性的少许,它们,只用于祭月,用于欢贺时势,献礼岁月。

日子一年比一年有惊喜。谁曾想到,今宵,他也能千里赴归,与老母、弟妹,一起“把酒问青天”。这在过去,迢遥的路途让他不敢想啊!

而今,中秋,不再为吃,不用做断肠人,它只是岁月的驿站。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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