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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邹汉明2020/04/27手机美文

泥土沉默的性格、时不时发作的犟头脾气、盛夏之时渴得龇牙咧嘴的欲望,犁最清楚不过。犁头切入泥土,虽然不很深,但也够狠——泥土在犁的作用下,吱吱有声,片片泥土,如翻转过来的一张张亲切的尖新脸孔。这泥土,睡梦里突然被叫醒过来,迷惘了一忽儿,随即被大捧大捧的光明灌醉,在细细的微风中伸出一个懒腰——它看见了你,也看见了天空。天空是蓝的,蓝宝石一样,少儿童话中的那种蓝。泥土看见了所有比它高远的事物——星空和一根刚刚被铲断的花草……泥土安静下来,因为它看到泥鳅藏身的这个小洞是那么安静。在犁头固执地追问下,泥土完全交出了内心,敞开了胸怀,它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但是犁,沉默着,靠着犁的勇气继续前进,以它和泥土贴心贴肺的那片锋刃——那种怀揣着贴到肉里去的刻骨铭心来认识泥土。

当一把犁在我的眼前远去的时候,我有时间怀想着、揣摩着它的感觉。我知道泥土是有欲望的。泥土的欲望就是不出声的闷骚,无声世界里的闷骚比有声世界的骚动更加来得神秘。但是,泥土的沉默也并非一味地麻木。我总是想,一把世代的犁拉过它的胸膛,它是被彻底征服了呢?还是暂时熄灭了欲望?潮湿、黝黑的泥土现在全都翻转过来。这些条状的泥块全都是刚才从犁的某一边飞蹿出来的。它们形成了一个新的队列。它们整齐划一,有如踩上了土地进行曲的鼓点。稍息,立定,又是整齐的一个队列,重新涌起有规则的欲望。

在一把锋利的犁面前,我才真正认识了泥土,闻到了泥土的芳香,永远带着青草味,也带着欲望的腥味。我看到了欲望的颜色——褐黑色,膏腴江南的颜色。看到了盛大的沉默——像在广大泥土的身子上只知耕耘、不问收获的广大人民——那样质朴,无言,吃苦耐劳。犁是这样一把刀——它切开了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将忧郁的、温柔的、暴烈的泥土全新的一个方面,像赤裸裸的真理一样,曝晒在耕耘它的人面前。

犁一年里和泥土这样亲密接触的机会也不是很多,但每次都很深刻,很彻底,很尽心尽力;每次,它都要让泥土的欲望坦白出来,开花结果……当泥土开花结果的时候,犁总躲在一个僻静的门角落,任凭细声细气的铁锈像老鼠的尖嘴一样啃着它的锋刃;或者,高挂在白粉墙上,和锄头之类的农具一道在墙面上打一个盹,将寒冷的冬天进行到底——直到泥土固有的欲望重新喊醒它,直到它又像一只埋进泥土的翅膀,在距离地面一尺的低度上,保持我们民族性格中那个古老而倔强的姿势——飞行,啊,那是一次低低的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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