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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雪后独灯红

作者: 肖复兴2020/02/19美文阅读

人老之后,独自一人时居多。特别是孩子不在身边,即使是星期天和节假日,也不会有人敲响房门,当然,更不会有小孩子们的嬉笑声。我不玩微信,没有博客,和外界的联系,便越发少得可怜。我又不喜聚会,不热衷旅游,更是自我切断了与大千世界的瓜葛。除了到自由市场或超市买买蔬菜水果和日用品,到邮局发发信件和取取稿费;一般,我只是倚在床上打开电脑写点儿自以为是的文章,或坐在桌前画点儿自得其乐的画。我写过一首打油诗,所谓“写些碎文字,挣点零花钱”而已。有时,连楼都懒得下。商场,更是好多年都未曾谋面了。

其实,人老了之后,状态都不过如此,特别是如我这样独生子女一代的父母,更是如此。好多和我年纪相差无几的同学,无所事事,每天只好跑到立交桥下去跳广场舞,或者到天坛去唱大合唱。我知道,大家彼此彼此,都老了,又不甘寂寞。以前,同学之间还能够聚聚。那时,各家住得不远,来往方便。如今,拆迁闹得搬家越来越远。更重要的是,心气和腿力大不如从前。以前,我出了一本新书,还愿意送给大家看看。如今,不送了,因为大家的心气和眼睛也都不如以前了——连原来最爱看的报纸都不看了,看也只是看看微信上的朋友圈,谁还看书呀!老来每恨无同学,梦里犹曾得异书。看书,似乎也真的只能是在梦里看看了。

我不敢说人老了就必定孤独,孤独是一个高贵的词,高贵的人说是享受孤独。配得上享受这个孤独的人不多,我不是,好多朋友也不是这样的人。但这种状态却是一种常态,是人进入老年之后必须面对的。因为,老朋友一个个不是走了,就是老了,自顾不暇,心有余而力不足;孩子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常回家看看,只是歌里这么唱;更何况,我的孩子在国外,远水难解近渴。

因此,尽管身居北京,但大都市的繁华,都被关在房门之外,似乎离我很远。繁华和热闹,本来就是属于年轻人的,就像蜜蜂就应该是成群结队飞舞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之中,而风筝只会飘荡在安静的空中。能够给予蜜蜂蜜的,只有花丛;能够安慰风筝的,只有微风。

前一阵子,孩子从美国回家,他有一个月的假期。他已有两年多没回家了。但是,对于家的概念,已经和他小时候大有不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重心已经不是家和家里的父母,而是两年未见的日新月异的北京和变化更非寻常的同学,尽管这些同学平时很少甚至根本没有联系,这时候却胶粘一般,几乎天天都有饭局,天天像陀螺一样不停旋转,而和我们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工夫,很是稀少。

开始,我有些埋怨孩子。后来,我不埋怨了。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不是也一样吗?那时候,在北大荒,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探亲假,回到北京——一个月或者半个月的时间里,不也是屁股上长了草一样,天天不着家,不是和同学聚会,就是外出玩?不是一样天天半夜回到家,等着父母给开大院的大门?那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很深的大院里,大院的大门有一个粗木头的门闩,晚上一过十一点,门闩就会横插在两扇大门之间,即使喊破了天,也不会有人听见——来为你开门的,只有守着一盏灯,等你归来的父母。

生命的轮回之中,命运也在轮回,孩子不过是重走上一代的老路而已。都是脚上的泡,自己踩出来的。忘记或不懂得安慰风筝的只有风,是必然的。

孩子回美国之后,我写了一首小诗,其中一联:花暖雨前唯草绿,夜寒雪后独灯红。我想起四十多年前——前一句是说我在北大荒,那时我正在恋爱,只顾自己的花暖草绿。后一句是说那年的冬天,我回到北京,天天归家很晚,都是父母为我守着那盏灯,独自面对孤灯冷壁。那时,我和孩子现在一样,以为父母可以长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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