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社 > 优美文章 > 美文推荐 > 正文

雪花菜

作者: 董改正2019/12/03美文推荐

我在乡下采风时,向豆腐坊的老人讨要了一些豆腐渣,打算回去做一道“雪花菜”。老人告诉我,一定要配蒜叶子炒才好吃。我问为什么,他当时正弯腰干活,听我这般问就侧过脸来,一脸的沟沟坎坎里都是笑意,说:“好看。”

我似乎对于吃有点儿天赋,他纵然不说,我也知道,对于这一团素白,一定是要配点绿或者红,这才好看,就像雪地要配上红梅。若是绿,当以蒜叶、香菜为好;若是红,无疑只有辣椒了。回来问于同道,有人说,以冬菇、雪里蕻配以姜丝葱段爆炒为好。炒之前,定要将豆腐渣放在锅里,以文火烘干,要不黏在一起,哪里还有雪的风雅?

从“豆腐渣”到“雪花菜”,称得上是风雅了。名字的逆转,反应的绝非仅仅是生活条件的改善,还有草根阶层的乐观。最早发现豆腐渣好处的,一定是贫民,而能将这平素喂猪的材料做成菜,并嘉名“雪花”的,一定是他们之中读过一些书的。有人说最早起源于吕蒙正未达时,也有人说起源于朱元璋落难时,都不可信。只有在万般无奈时,才会与家畜争食,而在低到猪槽的卑微处,想到雪花,并为它配上点点绿意,那是人为了活下去,在跌倒的污泥里,犹自要栽下鲜花的尊严救赎,在这里,绝望是奢侈的,绝望意味着类同畜类。

我是吃过豆腐渣的。有过乡村生活经验的60后和70后,都应该吃过,这并不是一味好菜。它粗粝得刮喉咙,佐以稀饭时,也只能吃到一点咸味。盛放在蓝品碗里,在周遭颜色晦暗的背景映衬下,像残雪一般,落了灰尘,染了污垢,色香味俱无,实在谈不上佳肴。唯有刚刚磨好,还未被氧化变黄时,那一堆琼玉让人心生诗意。或许,它能进入我们的餐桌,并有此嘉名,应该是“始于颜值”,而能够一直被保留下来,则是“陷于才华,忠于人品”了——而颜值,则是始于每个人心里未曾磨灭的诗意。

张爱玲这样做雪花菜:“豆腐渣浇上吃剩的红烧肉汤汁一炒,就是一碗好菜,可见它吸收肉味之敏感……稍掺上一点牛肉,至少是‘花素汉堡’。”美食家唐鲁孙先生做法精致多了,用上好的金华火腿油,雪里蕻、笋丝、火腿碎粒跟豆腐渣同炒,他自己说,“凉了后佐粥是绝配,有福建肉松的口感,却比肉松好吃数倍”。

陆文夫用上好的金华火腿油、肥肉末加新鲜豆腐渣同炒,居然炒出了鲶鱼的软嫩,这让我想起金圣叹的“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金圣叹那是对整个权力系统表示出一种大不屑,是可敬的。如果我们想吃福建肉松或者鲶鱼或者是汉堡,尽可去买这些,不必花这么多时间和程序,只是为了把豆渣做出“像某某”的味道。

我也喜欢做菜,却向来没有套路,只是跟着感觉走,中心思想是本真,忠实于食材本身的味道。对于雪花菜,我以为它的好恰恰在于美食家们提出的“豆腥气”——没有豆腥气还能叫豆子吗?所以不但不要压制它,反倒要弘扬,而在弘扬之间,素朴的美丽点缀是必要的,香菜末也罢,葱段蒜叶也罢,都不宜太多。这样的菜,才是有存在意义的,就像一个独立的人,一种凛凛磊落的处世风格,不是么?

最喜欢的雪花菜是这样做的:炖一锅猪骨汤,将新鲜豆腐渣放入,文火煮开,无须其它作料。看它慢慢翻滚,如雪,如潮,香气慢慢洇开,纯粹的、粗粝的、质朴的豆香,如一个故人。若是洒一点葱花,那就有些许春意了,“好看”。 

更多美文推荐

猜你喜欢

更多美文推荐

必读文章

更多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