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晚霞满天，晚风吹拂。贵叔坐在岸上，怔怔地望着那滔滔江水像一条巨龙般游向大海。他不停地吸着烟，散落一地的烟头。昨天，他又听到村里人在背地里说他儿子在外面出事了。

儿子春生自打上大学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以前上大学时说要读书没空，现在出来工作了又说没空，每次贵叔打电话给他，一说到这事，他马上就挂机了。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可他活了一把年纪，却摸不透儿子的心思。怎样才能让儿子回来看看呢？贵叔望着前面翻滚的江水，想到头快要炸开了也没结果。直到老伴喊他回家吃饭，他才站起来，拍拍屁股，一步步地往回走，走着走着，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第二天，春生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他爸下不了床，怕是得了重病，要他赶紧回来一趟。他听完电话，一言不发地走到二十九层的落地玻璃窗前，外面阳光灿烂，整个城市尽收眼底。他知道在这个国际大都市，像他这个年纪的，能坐在这种独立办公室的人并不多。春生知道父亲的身子一直很硬朗，可是岁月不饶人，人总是要老的。春生叹了口气，只得开车往家里赶。

车子一路飞奔，眼前的一切渐渐熟悉起来，忽而又陌生起来。沿途都是高速公路，两旁都是新建的厂房……最后，车子缓缓开进村里，到处都是水泥路，一幢幢新楼拔地而起，文化楼，运动场，水塔，路灯……春生几乎认不出来了。

这还是自己从前住过的地方吗？春生暗暗吃惊。他想起那年夏天，父亲半夜叫醒他去捉跳鱼。他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头戴着电筒，背着鱼篓，光着脚丫，踩着泥泞的田埂，跟着村里大人们出发。全世界都睡了，大家却像一群孤魂野鬼在野外游荡。最后来到一片滩涂上，大人把裤头脱下来，套在头上。春生低下头，不敢看。一个大人走过来，一把扯下他的裤头，朝他胯下狠狠地捏了一把说小泥虫，怕鱼咬掉呀！大家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那刻，春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好想逃离。

他们像机关枪般从滩涂上扫过，不断地把跳鱼扔进鱼篓里。阵阵江风带着咸湿的味道，贪婪地舐吻着那些赤条条的身子，黑暗中仿佛响起雨后春笋的拔节声。电筒光在晃来晃去，春生依稀看见数不清的长枪短炮在眼前晃动，有人哎哟地叫起来，又互相谩骂起来。他左右闪避，还是中枪了。野人！春生心里骂道。那刻，他发誓要永远离开这里。后来，他发愤读书，如愿考上大学，终于到大城市去了。

春生正沉浸在往事中，不觉间，车子已停在家门口。春生走进屋里，见父亲在院子里劈柴，那刻，他全然明白了，吼道为什么要骗我？

贵叔放下柴刀，望了他一眼说没什么，我就是想你回来看看，你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

胡闹！春生怒不可遏说你不知道我很忙吗？

我知道，但一个人再忙他总要回家的。贵叔平静地说。

贵叔见儿子不作声，便把他拉到江边，指着面前流淌的江水，说春生，你已经十年没见过这条江吧。说罢，他从口袋掏出一沓厚厚的汇款单：这是你读大学时的汇款单，是我挖螺捉鱼换来的。没有这条江，你哪有今天。

爸，我错了。春生看着苍老的父亲，那刻，他感到自己真正长大了。无论你到哪里，都要永远记住，你是喝这条江水长大的，贵叔拍着儿子的肩膀说。

这时，一条渔船从江上缓缓驶过，微风轻轻吹来一支歌：“走长江，看珠江，最美最美还是故乡九洲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