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面庞

写下这个题目，我却迟迟不能下笔，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片段，却抓不住其中任何一个。原来，那些事，那些人，已经离我那么远了。

该怎样开始叙述那样一个冗长的故事呢？该怎样淡然地陈述分离的苦痛呢？只能用细细的笔尖慢慢地在纸上摩擦，等待那些情感静静流淌。

1996年的一天，一声啼哭划破天际，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缓缓睁开，凝视着外面的世界。那是我，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时刻。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那一年，降生了许多小天使，他们，便是我今后欢喜与悲伤的来源。

记得刚刚学走路时，他们便在我身边，我们相互搀扶，歪歪扭扭东倒西歪地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迈去，前面的大人张开双臂迎接我们。当我投入母亲温暖的怀抱，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抬起头便能看到母亲的微笑，转过身就是他们笑靥如花的面庞。就这样，我们相互搀扶，一步一步地走过了数不清的春夏与秋冬。

后来，我们长大了。

我们背上重重的书包，戴上鲜艳的红领巾，穿上整齐的制服，踏着再也不会歪扭的脚步，向着那个不老的怪物，进发。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依然在一起。曾经的相互牵手搀扶，变成了讲解题目与互借作业，曾经的追打吵闹，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做操与跳舞，曾经从不在乎的服饰装扮，也慢慢讲究起来，曾经不加粉饰的面庞，也逐渐添墨加彩，素颜不再……我看着时光悄然在我们身上打下烙印，催促我们向前，我们一路走，一路丢，丢下我们的懵懂无知，丢下纯真朴实，终于，时间的手，领着我们走向分离。

那年夏天，他们走过人影晃动的月台，伴着长鸣的汽笛，坐着拖着长尾巴的绿皮车，奔赴远方。我站在原地挥手，微笑送别，心里的美好世界，早已轰然倒塌，从今往后，那么多的喜怒哀乐，竟会是我一个人的欢喜与忧伤？潮水般的孤寂涌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静静地躺在时间的洪荒逆流里，不愿再挣扎，不愿再逃避，甚至想，就让我这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顺流而下吧，也许，当我观赏沿途风景时，能瞥见他们安好如初的身影，那么，我身体里的流毒也就能随时间逝去……可是，紧张的生活节奏不允许我一再消沉与放纵，我像被上好发条的机器一般，无奈地投入新的生活。

后来，我们成熟了。

18年的岁月已然过去，时光不仅在我们的身体上留下痕迹。当我终有勇气回过头来翻开那段回忆，才发现，跨越那一道横亘在我心里的伤，竟耗费了我十几年的光阴。18年之后的我，早已明白，没有人能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有些路，得一个人走，有些事，得一个人经历，有些人生，得一个人活。

今天，久违的我们破天荒聚在了一起，不知道什么原因，不知道是由谁组织，好像是憋了多少年的情感都在这一刻突然倾泻。窗外烟花灿烂，礼炮震天，屋内杯盘交错，笑语欢颜，我看着一张张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稚嫩的脸庞，静静地饮下手中的酒，心里，是满满的温暖与叹息。原来，他们也舍不得，原来，我心心念念不肯放开的一段发小情，一直是他们心中永恒的旋律。好像多少年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应，好像多少年的相思之苦都得到了缓解，在朋友这首歌突然被唱起时，我终究红了眼眶，洒了眼泪。泪眼婆娑中，我看着他们，拼命地记住他们生动的面庞，不管下一次的相聚在何时，起码现在，我应该全心全意，与他们举杯畅饮。窗外凉风阵阵，喝得东倒西歪的我们再一次相互扶持，一点一点走进大院，走进我们共同的家。这歪歪扭扭的脚步，这相互紧紧牵着的手，前方各家温暖明亮的灯光，一如当初。我们大大咧咧地躺倒在楼下的草丛中，看着繁星点点，月光皎洁，静谧的夜里一时间只有我们的心跳声。低沉的嗓音想起来，说，回家，真好。我们一个个都愣了一下，才默契答道，早都该回家了。虽是声音带着笑意，却个个早已泪流满面。

夜已深，该是各回各家的时候了。我看着一个个故作潇洒地起身，故作潇洒地挥手，和拼尽全力地拥抱，心中早已释怀——同伴，不一定要永远陪伴。未来的某天，阳光明媚的某天，我们依然会笑着从地平线上的某一端走来，脸上笑颜满满，一如昨日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