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

每年正月十四、十五晚上，川南一带的小县城都会流动着一群以“采青”为乐的年轻人。所谓采青，在当地人看来就是去采摘地里的蔬菜。当然，得是别人家的。换句话说，采青其实就是“偷菜”，只是这种“偷”是被默许的行为，无人生气，无人追究责任。

采青有它固定的仪式。记得小时候每次和年龄稍长的哥哥姐姐去采青，出发前总会先寻得一块长势很好的麦地，领头人拔三扎绿油油的麦苗，默默念类似忏悔的话，大意是请上天原谅我们粗鲁的暴行并保佑不被主人抓到，随后大家跟着领头人闭上双眼，向三扎被拔的麦苗拜三拜。紧接着，就可以出发了。

人们常常说采青要采百姓、万姓、付姓、翁姓四个姓氏人家的菜，因为他们的姓氏发音刚好对应着“百万富翁”四个字儿。虽说百万富翁算不得什么，但是在偏远的川南小镇，百万富翁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了，足以概括底层人家对未来的期待。于是，在小乡村里，十四、十五的月光总会照着一些陌生的面孔，总会有人为了讨个好彩头，步行几十公里的路程来采青。筹集到四姓人家的自然好，没有筹集到就当做消食。

采青不是什么都可以采的，所谓“盗亦有道”。初生的幼苗是不能采的，经济条件不理想的人家是不能采的，自家的地是不采的，老人家的地也是不采的。采青重在一个意思，要“博采众家”，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不能盯着一户人家种的菜疯狂地采，也不能盯着一块地大面积地采。如果是那样，被采的人家所剩无几，采青也就失去原本美好的寓意。对于采青的人来说，采的菜种类多而精意味着新的一年诸事顺当，对于被采的人家来说，种的蔬菜被采意味着好收成。也有小气的人家，为了防止自己家的菜被采，在正月十四的天黑之前，给自家的菜地浇上农家肥，这可是对采青的人最大的戏弄。采青的人夜里出动，为了避免被主人家抓到往往是不会开手电筒的，十四、十五的月光即使很亮堂，也不足以让靠触觉采摘的人看清楚到底有没有农家肥，于是有倒霉蛋明明准备采花菜的，一拔，手上沾满农家肥，引来小伙伴集体的嘲笑。

我们这群人都很喜欢生菜、花菜、蒜苗、豌豆苗之类在正月飙价的菜。怎么说呢？也只有这些绿色的蔬菜烫在火锅里才是最美味的。我特别喜欢生菜，最初是因为它的名字，生菜又叫玻璃菜，“玻璃”总会给我一种晶莹剔透类似水晶的感觉；后来又因为它的外形，叶裙微抱、有褶皱，让人产生怜悯、深入观察的冲动。可巧有一年，村前村后寻遍了都没有生菜，还在上小学的表弟执意说他知道哪有生菜，于是带我们蜿蜒而行，走到一块小到足以被忽略的菜地，说“我已经注意这块地很久了！”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他家的地。

采青所得的菜是不能囤起来吃几天几夜的，所以夜里出动得早些，回来得也就早些，趁着还没有到12点，大家围着锅炉，烫着吃。小镇是一个热爱火锅的地方，正月十四、十五夜里简易的火锅是年轻人随意做的，把准备好的火锅底料放锅里炒炒，加上一壶开水，吃得辣的就再放些干辣椒，或油碟里添满小米辣、朝天椒，吃得不辣的自备白开水涮涮、油碟里加醋，大家各取所需。唯一有一条，就是必须敞开肚子吃，要把当夜所采的菜全部吃完。否则，浪费种菜人的劳动成果是会受到上天惩罚的，一年不能行好运。

如今，同龄人都已长大，采青已是下一代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