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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的方言

作者: 王太生2019/09/29感悟生活

老城的方言,时有几分高古。比如,水嘴。

这年头,但凡与水沾边的词,都有几份贬义。如,水货、水军……“水嘴”,不是自来水的龙头,老城人,指说话不算数的人。

本来,我帮一个人办事,那个人说,太好了!这事拖了好久,直到今天还不曾有空办。你帮我做了,我请你喝酒。后来我把那事办了,那个人再也没有提请喝酒的事。

他大概是嘴上随便说说,早把这件事忘了?凡人是非常在意吃这件事的,倘若食言,必定是耿耿于怀。

其实我并没有把喝酒这件事当回事。做那件事,也是为自已做,但一个人说话也不能太随便,随便说的次数多了,别人会认为他“水嘴”。

还有一个人,请我给他的朋友写文章,文字的质量对他的朋友很重要。他说,麻烦你了,写好了,请你喝酒。后来我文章写好,交给他,那个人和他的朋友,好像忘了说过的话。

我知道那些都是客套话,但客套话也不宜多说。我不是嘴谗,在乎别人请我喝酒,而是反感他的说话“水嘴”,不算数。

老城里的方言,南腔北调,俚和雅,像面,发酵、揉和在一起,有事世洞察的智慧。

喝酒,老城里称吃酒。吃喜酒,就是参加婚礼。有一天在街上遇到张大爷,我说这几天没见,您老上哪儿去啦?老头儿笑咪咪的:“侄子结婚,去吃喜酒了。”

吃喜酒,吃的一个高兴。吃,是慢慢品。喝,有点儿性情、鲁莽。“吃”比“喝”,优雅、斯文多了。

老城居民,有很大一部分,是六百年前的苏州移民,带着吴侬软语的韵脚。比如,睡觉,称为“上苏州”。一个小孩子,在他母亲的怀里睡着了,老人会说这个小把戏“上苏州”了。

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迁姑苏阊门一带居民迁徙过长江。悠悠时光里,祖先把对故土的怀念留在梦里,苏州是温柔之乡,“上苏州”,成了上代移民在梦里与故乡相见的机会。

清晨的早茶店,一碗鱼汤面抚慰着老城人的胃。鱼汤面的汤,是用鳝鱼骨熬制。一锅汤熬上三四个小时,汤里的骨髓、胶原蛋白、鱼香鲜,被一股脑儿地调动出来。这时候,就有人走进店里,用吴头楚尾的方言问一句:早茶格曾有呢?店家应答:有了。撒上碧绿的蒜末、胡椒粉,“呼啦呼啦”地吃面,佐一盘五味

干丝。

问一碗面“格曾有”?老城居民的方言,有江南的遗风雅韵。

小把戏,多少带有点老城温热亲昵的地气。“小把戏”是耍把戏的,他们玩得很开心,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滚铁环,耳畔呼呼生风,一去三五里,犹不肯回。我至今记得那种亲切的语境。那时候,我和外公、外婆住在一古旧的砖桥旁边,桥坡很陡,常有拉煤的人,顶着风在吃力地上桥爬坡。这时候,外婆总是先唤我的小名,然后吩咐:“小把戏,去帮人家推一把!”推一把,其实是对那拉煤工人的感情援助。“小把戏”的力气很小,那被帮助着爬上桥顶的人的回头一笑,眼光中包含感激。然后,抹一把脸上的汗,满足地冲下桥去。

“波俏”二字,是说女孩子长得好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生辉。眼角生波,婉转流俏,有江南的烟水气。

甩大袖,是指不做事,不问事,背着手说说话的人,油瓶倒了也不扶,诸事与他无关。大袖,京剧中的水袖,轻歌曼舞,舞动起来,尤其好看,但不实用,看上去看美,只能欣赏,对于穿衣吃饭并不实用。老城里的人,不喜欢甩大袖的人。

老城里的方言,是老城人口头上的活化石。这块二千多年的厚土,随手抓一把语言的沙粒,也有几分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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