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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热炕头

作者: rengaili2018/06/20心情文章

时令还没真正进入五月,母亲就急着包粽子了。她突然打来电话,问我孩子高考完啦没。那天高考刚结束,看儿子情绪不佳,我没敢问他考试情况,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稳住,好坏都要坦然面对,不能给孩子压力,再说成绩很快就出来了。可心里总慌得很,不得安宁。又想考试时间母亲是知道的,为何这么问?母亲紧接着说,考完了就好。又说刚好周末,和孩子回来住几天,给我包粽子,我已泡好了米。

母亲急切的心情让我很无奈,她老人家今春突然病了,有两个多月不想吃饭,消瘦得仅剩七八十斤的身子骨,以大姨的话说,风都能吹走。病中的母亲多需要我们能在身边陪她说话,给她做碗热乎饭,可我们兄妹几个各奔东西,整日忙于生计,忙于自己的小家。我被工作和高考的孩子拴着,不,常以此为由迟迟不能抽身回家陪伴母亲。年近七十高龄的母亲不知怎样撑过这漫长的孤苦日子,如何和病痛斗争……尽管如此,她老人家无时不在关心,牵挂我们。她定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无非想找理由让我回去宽宽心。

我没理由不回。

记忆中端午节母亲总要包两种粽子,一种纯糯米的,一种黄米掺玉米糁子或麦仁的。包好多,忙几天。早早的母亲便和村子里的妇女一起去很远的深山里摘槲叶,然后放锅里煮,捞出来又拿河里清洗,把洗好的叶子整齐地摆在竹笼里控水。那时日子紧吧,每年最多买5斤糯米,多以自产的黄米为主。会过日子的母亲早早套牛上碾子碾玉米糁子和麦仁,把它们掺在黄米中包。母亲细心地泡米和豆子,包好的糯米粽子被她用不同的草藤记住,煮和放都有规律,煮时要放上面,用叶子隔开,出锅时单另捞在一个竹笼里,单给我们几个馋嘴的兄妹或来人吃。她常笑着说,你们人小,吃那个(掺玉米糁子和麦仁的那种)不消化。那时我们太小,不理解母亲为何这样说,又怎能舍得把纯糯米的粽子高兴地拿给邻居和客人吃。可依然美滋滋地享用着母亲准备的美餐。

五月初四这天母亲会用一整天来包粽子。吃完早饭母亲就开始忙活了,泡米,泡豆子、泡玉米糁子和麦仁,大盆小盆聚在一起,里面都装着渗泡的粮食。母亲忙着包粽子,父亲就自觉地去收拾锅碗,叮叮当当地响着,像过节似的温馨。我坐在母亲旁边,一边看母亲包粽子,一边给母亲递绑粽子的马莲草,问母亲为啥包这么多,母亲笑着说,你们都爱吃呀!再说马上要收麦子种地了,忙起来哪有时间认真做饭,粽子耐放,是最好的充饥食物。晚上母亲把满满几大盆粽子放铁锅煮,要煮一整夜。锅烧开后变慢火煮,每隔一两个钟头母亲就会添一次柴火。很快屋子里就弥漫开一种温润清香的槲叶味、米香味,勾得我们兄妹几个直流口水,不停地追问母亲熟啦没,母亲每添一次柴火我就跟她进一次灶房。

割艾草,抹雄黄是老家端午节古有的风俗。大清早父亲就出去了,他要去屋后山坡割艾草,在太阳出来之前,说是带露水的艾草最香。割回的艾草被父亲绑成好多束,架在门框上,摆在窗台上、鸡圈上,说能防蚊驱虫,也能招福。母亲在家用酒和朱砂调制雄黄,等父亲插好艾草后,她把调制好的雄黄汁抹在我们兄妹几个耳后,手腕脚腕上,嘴上还不停念叨着,好像是说百虫不侵,健康长寿。好奇而胆小的我这时会乖巧听话地任母亲摆布。做完这些,一家人才郑重地坐下,母亲端来粽子、蜂蜜和白糖。吃粽子开始了,我和二哥迫不及待地揪开马莲草,剥开一片片暗绿的叶子,顾不上抹蜂蜜和糖就开吃了,母亲总是笑着骂我们,饿死鬼。

有年端午节,父亲对我说,早上要早起,去河边地畔淌露水,鞋子和裤腿被露水打湿的越多越好,也可以用露水洗脸洗眼。我虽不明白什么寓意,但很听话地去做。那一早我把鞋子全淌湿了,脸被露水洗过几遍。

我一边陪母亲包粽子,一边开心地回忆儿时的端午节,母亲笑着说,都是太穷了,我们家人多,包一回不容易,少了不够吃,多了包不起,米太贵。掺玉米糁子和麦仁的粽子硬邦邦的像砖头,就那你大哥一顿能吃两。又叹息,也是那时吃伤了,现今纯白米的他一口也不想吃。

我笑着说,妈,既然我们现在都吃不了几个,你今后也就别忙了,你看你上不了坡,我伯摘的叶子多小。

母亲不高兴了,沉着脸说,那哪行,大过节的,不包粽子不像话。趁你二哥回来,包了你们都拿些,回家放冰箱慢慢吃,再说孩子们都爱吃。

儿行千里母担忧。对年迈的母亲来说,能找机会把我们叫回家,能让她老人家时常看到我们,能为我们做些什么,哪怕一顿家常饭,许是她最大的心愿。不管大小节日母亲都急急地打电话催我们回去,又知道我们回去了吃顿饭就要走,于是从我们进家门到走,母亲都快活地出出进进不停忙碌着,给我们做好吃的,准备我们走时带的:年馍、果子、粽子、豆腐,各种干果蔬菜食品,这些沉浸着母亲味道和爱心的食物温暖着我们的胃,牵连着我们漂浮不定的心。走多远都离不开母亲的视野和味道。

粽子压到锅里煮上已下午七点多了,我实在太累了,腰酸背痛,母亲麻利地收拾炕让我躺着。母亲的土炕可真热,躺着很舒服。每次回母亲家过夜,也就她的热炕头我最喜欢。躺着身心一下子就安静了,舒坦了。儿时的夜晚我最喜欢躺在母亲的热炕头听他们东家长西家短漫无边地地闲扯,喜欢听父亲讲那动听而神奇的故事,大白天喜欢独自一人躺在热炕上睁着一双大眼睛读炕头的年画,喜欢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木质楼板遐想:一个个好看奇异的木质纹理、疤痕都会引起我的好奇与想象,我常把那一圈圈漂亮的木纹想象成荡漾的波纹、涟漪的湖水,奇形怪状的疤痕想象成各种各样我见过的昆虫、花朵、山岭,还有可爱的眼睛和美丽的脸庞,这些缤纷的色彩,美丽的声音和灵动的画面常常令我兴奋、着迷,让我忘记时间的存在,一想就是一晌;偶尔也会看到它们极可怕的一面,觉得它们像黑黑的洞穴,像怪兽的獠牙和鬼魅的血眼,想到它们我就紧张、害怕,且越看越觉得像,时常也会被他们吓住,蒙上被子不敢出气,直到父母出现。

住了新房后母亲依然喜欢睡炕,屋顶和墙壁粉刷得平整、光亮,雪一样白净。然头上墙角却住着一对极小,还没赤豆大的蜘蛛,一个很大的黑娥子晃在蜘蛛中间,它们都静静地浮在极细的蛛丝上。我挥动手指企图赶走它们,可又怕蜘蛛落到炕上,落到我身上,打小我就怕各种毛茸茸的虫子。

母亲进来了,我和母亲脚对脚在炕上,她靠墙坐着我躺着,我们拉着闲话,从儿时扯到眼下,从张家谈到李家,从庄稼议到牲畜,凡我们知道的这里的一切,山水人情自然风光,一切有生命的无生命的存在我们都谈到了。这个夜晚我和母亲,在母亲的热炕头,几十年的光阴和风土人情被我和母亲扯橡皮筋般随意揪起、放下。

末了我又劝母亲不要再种地了,母亲笑着说,不种地干啥,闲得慌。一天光做饭吃,那天是不得黑的不得明……人都到地里去了,出进没一个说话的,急!再说人都种地哩,你不种让地荒着不像话,种些豆子啥的也有豆腐吃有煮锅的(母亲喜欢做稀饭时饭中煮各种豆子)。母亲说的很认真,似乎种地不光为了吃饭,也是一种营生、事业,一种普渡光阴的方式与妙招。

中午门上来人收金银花,母亲急急出去叫住,拿出晒干的金银花让买主看,那一刻真的吓倒了我,妈,你怎么有这东西?你不是病着吗?母亲见我不高兴,问得紧,便笑着打岔说是去年的,三娘大声告诉我们,别听***胡说,明明是今年的,***呀能干着哩,拄着棍子上山摘的。那一刻我不由得心酸,眼窝发热。母亲笑着和收金银花的男人讨价,听他故意挑剔着压价,我很生气,真想走出去骂人,夺回母亲手中的袋子,大声骂那黑心的商人,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们不卖。可我不能,我知道那里面不光有母亲的心血,更有母亲的尊严与颜面。我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就必须尊重他们的活法。

突然我又看到了那对蜘蛛,我说妈,咋不把它们赶走,晚上掉下来多可怕,母亲知道我胆小,就让坐在炕边的父亲拿笤帚来赶走它们,父亲坐着没动,很不屑地笑着,说赶它干啥,永不咬人。

掉下来总归不好,跑人身上了咋办。

哪有啥怕的,你不动它它就不会下来。

父亲的态度和话语令我惊讶,他似乎和这些虫子很亲很熟。人老了都会这样吗?是漠然还是坦然?是共处还是容忍?细想父母的热炕头每年夏秋两季都有它们出现:藏在席子下的跳蚤,整日徘徊在帐子外尖叫的蚊蝇,挂在墙角的蜘蛛,隐在脚地的不知名却同样胆小的虫子,相比跳蚤和蚊蝇的可恶,这些挂在墙角或隐在脚地偶尔鸣啾的虫子倒是最安静、友好的。难不成它们也是父亲漫长夏夜热炕头遐想的秘密?

屋子里很快就被那种熟悉的浓浓的粽子味笼罩着,我躺在母亲的热炕头香甜地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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