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不当初

我是一个小职员，每天的日子几十年来根本没有什么变化，总是那么忙忙碌碌，没有一点起色。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人生的美好时光即将过去，特别是对于上班族来说，基本上到了下滑的边缘，不会再有什么能够翻起“大浪”的机会了。我实在是情涔涔而泪潸潸了。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想着少年时的痴狂和梦想，想着毕业时同学们的承诺“五年内我们都高升”的话，想着几十年来的不懈努力和忘我的追求，想着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想着现实中存在的所有不可能，想着那么多人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我不住地问自己：“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出身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豆大的字难识几个，把我们几个拉扯大，父母可说是含辛茹苦。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家里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还没有解决；从我考上中专学校从此脱离了农门的那天起，我来市里上学的路费还需要经常地去邻居家借；我家经常漏雨的房子还是我毕业后用我微薄的工资去修缮的。母亲在夜晚唉声叹气的影子现在依旧历历在目，父亲忠告我说“考不上了你就回家”的话时时回响在耳边。记忆，留给我的只有抹不掉的贫瘠。

妻子看着我郁郁寡欢的样子，问我怎么了？我未知可否，而后她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我。我感到被人关心的温柔了。妻子曾是一个公认的美女，和我是同事，一直都是，自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天起，我们始终都是形影不离。我们省吃俭用，终于走出了大山，在城市里买了房，买了车，穿起了名牌服装，到饭店去吃我们想吃的菜肴，假日里到名胜古迹去观光旅游。我们有一个聪明的儿子，正在大学读书。我们在兄弟姊妹当中，经济收入可说是较好的。在眼下的物价水平之下，尽管不算太好，但我们所干的行业至少不用为钱发愁。

我顺着街道向前游荡。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各种类型的都有。中国人在当代最大的特点就是炫耀自己的富裕，买房，买车，买名牌服装，买高档的生活用品，以消费的高低来表明自身的价值。霓虹灯下走过的女人们散发出浓重的脂粉味。街道两旁店铺里摆放着琳酿满目的商品，还有不远处传来的霏霏的音乐。城市，呈现给我们的永远是那么多的诱惑。

我在小花园边上坐了下来。我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那时的师范多吃香啊！每年每乡的招收名额最多也就两三个，全市总共也就几十个，复习生还得除外，录取的分数线大多都在平均八十分以上，体检面试极其严格。因为只要被录取，也就意味着跳出了农门，端上了铁饭碗，有了稳定的工作，一辈子可以衣食无忧，成了旧社会秀才型的人。当我的老师听说我可能被录取时，开会结束连家都没回就到我家给我爸送信，唯恐被谁挪用了名额。我爸更是不敢怠慢去找了校长。后来听说要不是我爸找的及时，我的名额可能真的就被换给别人了。但不管怎么说，我自从进入校门的那时起，我的生活就从此改变了。商品粮按月供给，又有生活补贴，我像是一下子从地上飞到了天上。毕业时，分配了工作，刚开始时每月发八十六元的工资，除了日常开支之外，略有剩余，后来工资逐步增长，到现在涨了多少次，我也数不清了，只觉得越长工资越不够花，总觉得生活始终在贫困状态。很多时候，我都在悔恨当初为啥要报考师范啊！”

听得出男人经历的岁月的沧桑。

另一个男人说：“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想成为一个文化艺术名人，像鲁迅，像李白，像托尔斯泰，像歌德。我从小就爱学习，一直到大学都嗜书如命。在我的心里书永远是最最神圣的东西。但我并不是一个书呆子，我读书，是为了想在知识的领域里有所建树，梦想有朝一日独树一帜。可是这条路真的很难走，特别是经济发展的今天，又有多少人去看你费了大量的精力所创造出来的作品呢？你的满腹经论谁去关注呢？他们关注的是钱，是物质，是利益，是实惠。我没想到我的一生的痴心到头来是这样的结局！假如我去做生意，或者去干任何一个行业，我都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没有钱，干什么都不行！”

接着是男人沉重的叹息声。

我不忍再听下去，慌忙地离开。街道上恍如白昼，光怪陆离的境界处处显示着豪华和富有。不知哪儿传来一阵阵的摇滚乐。我似乎想寻找摇滚乐的来源，扭头向后看了一眼，却见到一个装着华贵的女人带着一个少年跟在我身后。

女人说：“国家已经提出大力发展文化产业，走创新性发展道路，你们可是大有发展前途啊！”

少年说：“我们的企业也在大力研究新产品。妈，我越来越感到当初学到的知识太少了。”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为女人和少年让路，让他们径直走了过去——尽管我的旁边的街道还有很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