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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作者: fRELNS2016/05/19亲情文章

我和父亲并不像。

所以有一段时间怀疑过自己是否亲生。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我认同自己遗传了他的脾气。和大多数的一样,我和父亲并不多言,有时候也是见外的寒暄,但我们都会用眼睛的余光留意着对方的表情,以适当为下一个语境作反应。印象中他身体硬朗,肩膀有一股烟丝的辛辣味道,小时候常常玩骑马打仗,他紧紧托扶着我去触碰头顶上的东西,我咯咯地笑,看着一旁等待的哥哥。那时候没有玩具,我们在父亲的身上找到另一个游乐场。其实所有小孩眼中的父亲都是高伟且奥特曼般被尊崇。

父亲有着自己的原则且固执,所以他身上几乎都是同样的装束,衬衫西裤皮鞋,洗得有些发白,而且颜色差不多,皮鞋从来只是干布简单擦一下而不上鞋油,却仍是光亮。出门前他都会在镜子前把头发梳理整齐,衬衫一点一点对称地塞进西裤里面,然后用剪刀修剪一下鼻孔上异军突起的鼻毛。他长得很像奶奶,瘦削的脸有着很深的纹。他的真正烟龄已无从追溯,右手粗糙的手掌上连接着一根根被染黄的手指,我讨厌烟草的味道,却又有时候不抗拒那味道带来孩时如初的安全感。

父亲7岁的时候,爷爷在田埂中饿倒去世,那时是“三年困难时期”。那个年代,对我来说十分遥远怪诞。仅从父亲偶尔的谈资中,知道那个年代的一些事和物,还有激情。我重复聆听那仿如隔世的事,心中总有不屑和过时感,以致后来每当父亲戏子上身说想当年时,我总是生厌借故遁走。如今他说过什么,我也大概忘了差不多,只记得他提起过的那首《闪闪红星》。奶奶后来改嫁,后来我父亲认识了我母亲。我只能从奶奶口中知道,父亲从小就很独立懂事,分担了家里很大部分农务。为了锻炼我们,父亲总是在暑假把我们三兄妹安放在奶奶那里帮忙插秧和晒谷子,他强调我们是农民的孩子。夏天的阳光白且浓烈,晒谷场是个嬉戏的好地方,我肆意奔跑,在谷堆里泥鳅般翻滚,然后感受风谷机吹来温热的风。然而任何任性总是需要代价的,晚上的我被芒尖扎得通体瘙痒无法入睡。但我仍然乐此不彼。

记忆里家里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中间横着两条管,以今天标准判断是给姚明骑那种,大且笨重,父亲常用它从镇上载我回农村看望奶奶。那天我坐在后座上,眯着眼睛看指缝间的阳光,暖风从父亲身旁掠过,夹杂着红土的味道,村道两旁树上深绿的叶子层叠出影子,不稀落却斑驳,我听到枝叶摩擦的声音,沙沙沙,幻想着自己在一个蓝精灵的国度,安好的场景。再后来我睡着了,脚丫安然伸进了自行车后轮被严重夹伤,父亲慌忙把我送去镇上医院,可惜之后那段的记忆我遗失了。母亲每每提起都责怪父亲没多加注意,父亲也十分内疚,而我看着脚上那道伤疤一脸茫然。

大概我小学一年级,有一次我把口香糖黏在一个女生头发丝上,她剪不断理还乱浑欲不胜簪,老师把事情投诉给父亲,父亲回家后叫我罚立在方砖内,我暗爽以为到此为止,可是原来父亲只是写序,转头拿出正文鸡毛掸过来抽我一顿腓肠肌。我没哭,他也没问我什么原因。我想告诉他因为我看见她往燕子的水壶里吐口水。燕子是坐在班里最后一排,一个有唐氏综合症的女生。

初中时候我家从小镇搬到小城,因为方言上的差异,我那时候并不与人多语,寄情书籍。除了一些人之初、知音外,我也看一些顾城、王小波之流。这是凤姐不能比拟的。那时我年少轻狂,也曾以为自己通博古今,相貌掷果盈车,可惜现实却是虚白无力。父亲仍然坚守着属于他那个年代特有的迂腐和古板,我们平时交流也是相见如宾,浅尝辄止。他从来都是想问我什么,然后我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们都在叛逆的年龄叛逆。父亲赋含党章教条式的絮聒,套用他的人生标准去衡量别人,我内心是厌倦和反感。也因此我们会为一件事情相持和争论,这让他很生气,而我也从来没有退让的意思,即使我们互相歇斯底里的咆哮。我一直忽略了,我们在这点是如此相似。

与父亲的缓和,是直到我搬了出去,虽然距离不远。那时候工作很忙,经常加班,我与父亲的关系替而代之是另一种微妙的关怀。母亲常常给电话我,问我一些工作和生活的琐事,父亲总会在挂机前抢过母亲手中的手机,用着一惯的语调问我一些问题,我机械式回答。我曾经以为,这是青春给予我们的权利,可以去任意践踏那理所当然的关爱。

有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医生,像周树人的初衷,我只想救治那些罹患伤痛的病人。

阳台边上有棵三角梅,是我从小镇带来小城的,我和父亲说这是故乡的土和植株。如今早已枯萎只余残枝,父亲仍然每天浇着水,我重复多次告诉他别再徒劳,他总是应声答应,然后依然。父亲现在每每看到楼下相拥的行人中,有年轻的父母拉着儿女的手时,他的眼神总会在他们的身上停留,然后慢慢的微笑。有时候他会突然给电话我,说晚上梦见我,骑着自行车载我去看望奶奶。时间,如果可以定格一瞬间,如果可以不长大,我多想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在那个阳光斑驳的下午,一直嬉笑下去。

父亲病了以后,他从来没说过疼痛,似乎在我们面前,他永远是大人的角色。父亲走动没有以前灵活,我上前扶他也被慢慢推开。他总是坚持自己走上楼梯,手扶着掉灰的砖墙,先右脚踏一步,左脚大腿再缓慢抬起放在第二级,如此重复,那双曾经光亮的皮鞋早被磨去了皮。回到家门时,他喘着气,汗水也沾湿了背,半身是灰。父亲已不常下楼,偶尔也是买烟,我告诫他不要再如此妄执,有次和他为戒烟与否再度相持,我很多天没回家。那天我在自己家阳台晾衣服,看到他在我楼下来回踱步,仍然是拖着那半边似乎不属于他自己的身体,缓慢拖沓地走,时而抬头看我住的楼层,浑浊的眼里充满一种期待和关切。我蹲下在角落里,泪眼婆娑。

我拿钥匙开门的时候,父亲听到了声音,看见我回来,他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很开心地问我放学啦。此刻的他,像个孩子。

厅里的电视在播放着猫和老鼠,父亲扶坐在椅上,左手自然下垂在一边,喃喃继续说着我听不清的语句。我看到他穿了一双崭新的布鞋,类似回力的白色帆布鞋,鞋带错落在一旁。我内心一阵触动。

我上前帮他整理好衣服和领口,系上鞋带。坐在他身边,把手放在他肩膀上,紧紧触拥。

这是我的父亲,5年前,他得了出血性脑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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