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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钩新月天如水

作者: xiaomei07072015/02/15生活随笔

苏博门口有好几株柳树,虽然萧瑟,但身子骨照旧柔软,一幅丰子恺漫画展的幔子在枝条面前摇晃着,远处有小桥,伴着路人推自行车的背影,恰也穿蓝衣裳,仿佛跟丰先生笔下的漫画人是一家。再过去一株柳树上头,也悬着唐寅画展的幔子,只是可怜了这唐生,穿得正儿八经,挂一个六如居士的招牌,笼着袖,一付老学究的派头。

苏州人倒底是喜欢唐伯虎的,听一老爷子与人闲聊,叠声说着:“今天有空,来看看唐伯虎。”熟门熟路的样子,好像是来走亲戚的。见他把鼻子贴在玻璃看里头的字画,仿佛是想嗅出一点唐伯虎点秋香的蛛丝马迹。可这秋香终究是杜撰出来的,倒是有个叫沈九娘的青楼女子,对唐生一往情深,不离不弃,在那张吹箫仕女图前端详了半天,不晓得她的容貌里有没有九娘的眉眼。看古人的画,总央青山一起去,她对书画从不深究,唯喜卷尾的跋,昏暗的灯光底下,听她轻轻地念,看这眼前的画堕入凡尘,如红楼往事般辗转流离,心中生出无限怜爱。

画展罢了,与青山在平江路饮酒叙旧,她竟一本正经拿出巧克力送我,红彤彤的盒子,扎一朵金蝴蝶结,看我神色平常,微微一笑,又掏出一粒松果:“呶,玄墓山上圣恩寺里捡的。” 先前听她说起,红楼梦里的妙玉就是在圣恩寺出家的,我立时欢喜起来:“就当是妙玉送的。”圣恩寺有一株腊梅,清寂孤傲,早早零落,伊人只得拾取松果一枚,聊慰思古幽情。青山照例喝到微醺,本欲再吃碗小圆子,见阳光大好,又想去探梅了。

从平江路折向小新桥巷,是耦园。夹着河道的小巷子,绵长可爱,大约年关已近,靠河的绳索上悬着酱肉,酱鸭,熏鱼,长条子石凳上堆着白色泡沫盒,养着碧油油的小青菜。有个闲来无事的在钓鱼,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在打瞌睡,若按照丰子恺老先生的意思,那鱼竿上应该再立几只红蜻蜓才有趣味。又想起唐寅晚年的几幅字画,落款之处,“六如居士”与“南京解元”之印并用,虽说皈依佛门,对昔时的那场牢狱之灾,终归意气难平。还是丰老先生佛性根子深厚,在《敝帚自珍》里写道:“回思少作,深悔讽刺之徒增口业,而窃喜古诗之美妙天真,可以陶情适性,排遣世虑也。” 他一生历经磨难与屈辱,但仍修炼得容颜天真,心地慈悲,真正应了木心的一句诗:“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耦园东花园处,有一月洞门,里头疏疏离离地种着梅花,一株腊梅已呈零落之姿,但另外几株粉萼,绿萼,却正羞涩待发。梅花只开了一朵,倚着红窗棂,仿若茫茫人海中寂寥的回眸,整个园子的钟灵秀气都聚在了那一刹那。赏梅最忌牛饮,所以苏州探梅的佳处,不在香雪海,也不在林屋洞,而在古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园林里,三株五株,隐在庭院之深处,廊前檐下地开着,仿佛这园子的主人去了,还会再回来。沿着小径转出去,一抬头,见“耦园”二字嵌在月洞门的反面, 温柔含蓄。想着初春时分,园主人与妻一起,赏梅吟诗,兴尽归家,也是这样一抬头,看见“耦园”这两个字,两人相视而笑,仿佛相爱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与世俗又有何干系?

在地铁站与青山作别,她的车先到,又轰轰地开走了,站台一下空荡了,好像丰子恺的一幅画,酒阑人去,只余一卷竹帘,三只杯子,和一钩新月。丰老先生在画上题,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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