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

窗外一阵鸟鸣吵醒了他，叽叽喳喳，伴着翅膀扑楞楞扇动的声响。屋里昏黄一片，一丝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处射进来，洒在床上，扯成一条细长的桔色的线，温暖，安静。旁边的她侧身背对着他，长发散在白色的枕头上，如点染在宣纸上的水墨画。她身子轻轻的起伏，呼吸均匀。

她还没有醒来。

他撩开一片窗帘，望向窗外，白茫茫一片，雪已经停止了。

他和她是昨天晚上到这里的，从南往北，火车呼啸着穿行。北国绵延不绝的冬日苍茫风光尽收眼底，空旷，厚重。她满脸的欢喜，像初出门的小姑娘，看到什么都稀奇，叫嚷着让他看羊群，让他看草原，没有一点疲倦，更看不出半点有心思的样子。

他倒是显出心不在焉来。

之前他终于鼓起勇气在电话里和她说分手，她停了一下，像没听到他的话，说，有人给我介绍个男朋友。他忙说，这可是好事。她仍然像没听见似的说，我们去冰城玩两天吧？我还没见过雪呢。他有些迟疑，她说，以后可能没机会了呢。

他答应了。

她身子在被子下扭动了一下，身体的轮廓若隐若现，错落有致，她轻轻呻吟了一声，却没有醒来。那道阳光快要移动到她的脸上了，她白皙干净的耳朵在微黄的头发里隐约着。他忍不住低头嗅了嗅，熟悉的淡淡体味，清香诱人。昨夜的欢爱在眼前浮现，一切如同生离死别，迷乱且沉醉。

他们认识五年了，似乎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有轰轰烈烈过，只是那么不急不慢的过着。她说，我像上辈子就认识你了，见到你我一点都不奇怪，我感觉到这辈子一定会遇见你。也会哀怨，可惜啊，我晚了一步，她脸上的喜悦转为阴郁，嗯，好在总算遇见了。反复的喃喃自语。是因为她的暗示，还是他有同样的感觉，他时常会陷入恍惚，像之前在哪里见过她，她浅浅的笑，轻轻的话音。浮世沧桑，如梦一般。

从一开始，他们如同相濡以沫的老夫妻，激情在开始就已经过去了一半。

他没有叫醒她。

远处的海面在雪的掩映下显得灰蒙蒙一片，两艘黑点一样的船在缓缓移动，慢慢消失在天边。几只灰色的海鸥在海面上忽高忽低的飞，散乱的没了层次，偶尔喔喔的叫两声，听上去有气无力。应该是天冷的缘故吧？他想。

看什么呢？一股温热的气息掠过他的耳畔，她身上裹着浴巾偎在他身边。他看着她笑笑没说话，他知道，那一刻他的眼里全是柔情。她光滑的双臂从他的肩头伸过来，头趴在他的肩上。头发在她的胸前散落下来，像黑色的瀑布。许久，他们一动不动。是一座雕像，他想，名字叫纠缠。

她动了一下，脸摩擦着他的脸。他把她抱过来，浴巾滑落到她腰上，纤细柔弱。她白皙的胸口泛着微红，圆润的乳房轻轻颤动，脸色有些苍白，像一朵烛光中的百合。他盯着她看，她的眼睛有些游移，现出困惑和羞涩，轻轻的问他，怎么了你？没见过啊？他心里一阵颤动，一把搂紧她说，好姑娘！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俩人，他全身哆嗦了一下，有些惊慌。她侧身依着他，胳膊缠绕着他的脖子，半眯着眼，脸上带着笑意。他看着门，定了下神，小声问，谁啊？您好，早餐时间快结束了，请问您需要用餐吗？服务员轻柔的声音。

他心一下子松下来了，啊，稍等一会儿吧。

俩人洗漱完毕，走出房间，去了餐厅。

周围的树和房子上都盖着厚厚的雪，汤池的温泉离旅馆不远，俩人在雪地里走着，一条扫过雪的小路一直往前。她在雪地里嘻嘻哈哈的蹦跳，啊，你看，雪真美啊！用舌尖轻轻的舔雪。她戴着红手套，一次次捧起雪撒向空中，还把雪扔向他，他躲闪着，扑过去一下子抱起她，扔在厚厚的雪地上，像埋进了土里。和她一块埋在土里是怎样的感觉呢？他想。

温泉里没有人，安静的让人心慌，好像就为他一人准备的，水面上浮游着薄薄的白雾。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尽管好几看不锻炼了，却依然结实，健壮。

温热的泉水慢慢浸透每一个毛孔，他靠在池边，头枕在台上，一动不动，睡着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一阵吵闹声传来，忽高忽低。还伴有汽车引擎的嗡嗡声，声音很大，像是一个人的愤怒，他侧耳听着，又想隔壁的她怎么样了。

当他出来时，大厅里依然是空荡荡的，她还没有出来，只有服务台后一个前台服务员在低头看着什么，一只胳膊不停的抖动。他浑身慵懒的舒服，在一个沙发上坐下来，半躺看着四周的布置，浅褐色的色调，大厅上挂着四个圆形的灯，灯外用麻绳稀疏的缠绕着，亮着淡淡的光，墙壁上挂着几幅淡彩水墨山水画，悠远的意味。

前台服务员一抬头，看到了他，愣了一下，脸上随即现出微笑，说，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他冲她微笑了一下。服务员的话声没停，先生，和您一块来的女士已经走了，她给您留了这个，说着，她拿起一个信封对他说。

他的手微微有些哆嗦，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信封。扭过身，打开信封，里有一张名片大小的白纸，写着：走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