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属牛，推算起来应该是生于1901年。在那个时代中国妇女都缠脚，我的祖母和外祖母那辈人都缠脚，但我的母亲没有缠脚。辛亥革命前后，广东得风气之先，妇女早已废除缠脚，在内地像我母亲这一辈人，很多都是缠脚的。

母亲没有入学读书，不会写字，但凭自学能粗识文字，比如能诵读民间流行的潮州歌册。这些歌册是用潮州方言写的长篇故事诗，每句七字，能认识一句中的三、四个字就能读通全句。许多潮州妇女都是通过唱歌册而识字。

经常在晚上闲坐或乘凉的时候，母亲就会在煤油灯下给大家唱歌册，周围的姑、嫂、婶、姆围坐一圈，听得津津有味，还常被故事中的人物情节逗得捧腹大笑或啧啧赞叹。

母亲在妯娌姑侄中颇有声望。一是因为她善做针线活儿；二是因为她掌握炊事技能；还有其他许多活儿都很能干。我们一家老少衣服都是她一手裁制，这不用说，她还常常接人家送来的针线活，大都慕名来求助的。有时为了应急，她可以一夜就用手工裁缝好一套衣服，第二天一早就供人家穿去出门做客。母亲经常有手工的收入也能补贴家用。

至于炊事，逢年过节，要蒸甜■（用糯米粉制作的软糕）、发糕、制作各种用粮食做成的■品，不但能掌握好火候，还讲究造型十分美观。每逢乡里游神赛会，她的作品常会拿去摆供桌。邻里间每逢家有喜事，要做喜礼或供品者，常有人来向她请教或问计。

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家庭主妇，没有进过学堂，但她善于从生活中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艺。她没学过医，但能给人看一些小病，譬如有人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就来请她刮痧。我们家里总会用中药泡一些眼药水，邻里间有人患眼疾，就会来我家要点眼药水，这样就可消除一些眼病。我少时还看到一些人身上长着“飞蛇卵”（这是当地方言、按现代医学说法就是带状疱疹），也来请她治。她用两根小绳子，一头定在此人的乳头，再一头牵到其背部，两根绳子都在背部脊柱两旁定位，再量此人的嘴巴有多宽，其宽度就是这两根绳子在背脊中间的距离，量好后，就用毛笔在背后绳子终端处画一个小小圆圈，然后点燃一根灯草，用灯草的火头向小圆圈的中心一触，就会听到一声小小的爆破声，这样治疗就结束。有了这一小爆破声，说明飞蛇的眼睛被炸瞎了，病就好了。看来这是找到穴位进行火疗。许多人就这样治好了初期疱疹。这是一种民间传统的治疗方法，我不知道母亲是从哪里学来的，至今也没有弄清楚那根绳子的长度是根据什么定的。

母亲的为人：治家能干，善于学习，乐于助人。故很受周围人们的推崇和爱戴。

平日里，邻里的姑姑、姐姐们，总聚集到我们家里来，在一起做手工（绣花和抽纱）。在潮汕地区，解放前特别在抗日战争前，有很多公司、洋行，专门加工床单、台布、手巾等产品，出口欧美等发达国家。潮汕的妇女很多人都靠这些手艺谋生。许多女孩从小就学会这种手艺，如果不用负担家庭，就把赚的钱攒下来留做嫁妆，等到出嫁时就有相当丰厚的妆奁。

阔别家乡数十年之后，我曾回到家乡，遇到故日邻里乡亲，她们都年届九旬，现在还健在的姑姑姐姐们，她们都对我说：你妈妈真是个好人。

可惜母亲早逝，我没能尽到人子之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