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斗

你是在2006年的秋季趟上这摊浑水。那一天，细雨湿衫，冷风锁眉。堂姐丽华，提了一把葱来到你的私人餐厅。

堂姐吐着优雅的语调，亲切说道：“这是非洲葱，色黑，肚小，肉厚皮薄。看上去虽然和普通葱没什么两样，关键是吃了它能美容，还可延年益寿。是你姐夫去国外考察时，带回来的，蛮贵的。”说完，她莞尔一笑，装作漫不经心地在身上掸了掸，便和你闲聊起姐妹情长。

你忐忑不安地看着这棵葱，根本听不进堂姐对你的谆谆善诱。这葱不能栽，也不能卖，不是内行的还以为是根狗尾巴草。你怎么处理？堂姐犀利的目光，根本不允许你把这棵葱当做贱品处理。怎么办？最让你心神不宁的是，你的表妹——诗人二白，马上也来看你。

原本堂姐和二白也关系密切。有一天，她俩无意中偶遇你的老师高嘉禾后，关系就发生了变化。一个说高老师伟大，另一个即刻就说高老师渺小。一个说高老师博学，另一个偏偏说高老师是文痞子。她俩不停地在你面前唱着反调，用一种隐形的气流，向对方发射冷枪暗箭。然而这两个四十多岁的已婚女子，却在深夜孤枕难眠的时候，为了高老师辗转反侧。以至后来，你都不明白她俩是和你亲密些，还是和高老师更投缘。你的两个亲人，同时为一个男人暗中较劲，反目成仇。如今，关系越来越僵，表面上你不理我，我不睬你，旁人根本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实际她俩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此时，二白也提了根葱，走进你的视线。她在十米之外，就火急火燎地对你说道：“诶！亲，我带来了一捆乡下的葱给你，这葱没用化肥，没玷污尘，吃了防癌。快快给我煮起来。“

“恩，”你怯怯地应答。你感受到了堂姐站在身后愈来愈黑的脸。

你不敢正眼再看表姐。你大步流星，跨步上前，接起二白手上的葱。煮一根葱也是煮，煮两根葱也是煮，这葱是非煮不可。你麻利拾掇起这两捆葱来。洗洗刷刷，掐掐剪剪，终于让她俩搅和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异域和本地。然后，你撂下两个没带武器的女人，在无言的僵持。当然，你曾尝试过让她们和解，就是无效。

“菜肴也谈缘分哦。”你说。

死一般的沉静，没有一个人主动搭理你的话。两个人同时背对着你，你能感受到她俩心中呜呜地哭泣和一种无法言喻地责怪之意。就像是在说：凭什么要和她走近？我才是你亲人！

“矛盾就是一棵葱，葱大的事。”你说。还是没人搭理你的话。

看到半天无人搭话，根本不屑于你的存在，你的牛脾气也快上来了。你在厨房切菜，故意搞得声音乒乒乓乓，像打铁一样夸张。

少顷，端葱上桌。堂姐要竹制的筷子，二白要木制的筷子。你没好气地呛道：“我家只有金制的，你俩就将就着吃吧。”

她俩再次同时噤声，只有轻轻地拨弄菜盘的声音。

女人真麻烦，女人们生气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你想尽力打破尴尬的局面。友谊就像爱情，尚能珍惜，便不言放弃。

你讪笑地说道：“堂姐，你这非洲葱配我的鱼，河鱼都可能做成海鱼的味道。”

堂姐得胜之情溢于言表。你同时听到表妹二白的心里“咯噔”地痛了一下。你忙不迭地说出第二句话。“二白，你这乡下土葱配我的鱼，人间鱼都可做成神仙鱼的味道。不是有一句话，叫什么垂涎欲滴嘛。”

你觉得你蹩脚的拍马屁，真有水平，两边都不得罪。

堂姐和二白都在“嗯嗯嗯”地应着，并同时腹诽，说你两面三刀。

你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而言之，吃葱的氛围无法让其活跃，还让你左右不是人，这都是高嘉禾老师惹出来的。男人过于优秀，就会无意在女人间撺掇出误会。这也是在慢性、隐性毒杀女人。

爱之深，痛之切。让她们误解去吧，你不解释。不解释不是代表这事情就这么完了，你豁然看见堂姐和二白都在默默地在桌子上摆图案。她们旁若无人，把一根根葱节都摆成文字，像两个失心疯的女子在比赛癫狂。

真乃神经！你看着送给你的养生美容葱，就这样糟蹋了。你的牛脾气彻底爆发，气急拍案而起：“你俩就是有病！高老师就是流氓！”

堂姐和二白惊愕的同时起身，就像是热恋中的女子，猝不及防，突受重创。她俩跑到百米处的破桥上，痛哭零涕。

一场吃葱宴会，不欢而散。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你们再也不言片语，形成一种典型的三国鼎立的局势。堂姐每天网络空间都在晒各国的风土人情，奇形建筑。具体是不是她出国旅游，还是从哪里截图的，你装着不想知道，心里却羡慕嫉妒的不得了。

二白呢，她也在圈子里晒着和各种歪嘴枣脸的真诗人、假诗人约见。念一些鬼都不听的诗歌，并且旁边附上铜矿金矿和银矿。或许，她也是用这种形式，表现一种知性女子的优越感，让你和堂姐去妒忌。

你没有什么可晒的，但你绝对不可以服输。你在网络空间里不厌其烦地飘着着蟋蟀、蜻蜓、蝴蝶、蟑螂等小动物。这些小大神都是用鬼脸贴包着的，这样堂姐和二白两个怎么也猜不出，是人间？还是太空的生灵？你的作战武器深不可测、应该稳操胜券啊。

整整九年过去了，你们的从来没有停止过，谁输谁赢还是没分出名次。你把你们的旧账新仇全部放在一个暗色的箱子里，仔细比对，看到最后，竟是只剩下一棵细瘦的葱了。

你发现，经过这场斗争，你们老得越来越快，记忆力已经逐渐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