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一只狗

有一只黑狗，长期趴在我每天路过的马路边。它监视着每一辆来往的汽车。见到红色轿车，就会跟着跑，汪汪叫着。汽车跑远，它站住，呆呆地望着汽车越来越小，消失在尘埃中，又回去，继续趴着守望。

每天路过，它都会站起来，友善地摇一摇尾巴，算是打个招呼。我走远了，它重新趴下，盯着来往的汽车。

跟它交朋友很简单，一根火腿肠就够了。

去年，第一次看到它，浑身沾满草狗子，非常狼狈。靠近时，它身子往后退，瞪大了眼睛，朝我叫。我从包里掏出火腿肠，它马上不叫了，直勾勾盯着食物。我伸手递给它，它还是往后退。我把火腿肠放到地上，假装离开。它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火腿肠，我回头看，它赶紧把头扭到一边，装作满不在乎，前爪却慢慢伸向火腿肠，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扒拉到身子下，藏起来了。又偷偷看看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漫不经心地检阅过往的汽车。

过完春节回来，它没有像往常那样趴在那里，不知去哪里了。难道也回老家过年了？我喊了几声，只有几个路人在奇怪地看看我。正准备回去时，它从高坡上露出脑袋，楞了一下，一看是我，开心地摇着尾巴，一瘸一拐冲下来。它的一条后腿不见了。

我问它：“你的那条腿呢？怎么弄丢了？”

它回答道：“呜呜！”

我递给它一块熟肉，它一口欻（chuā）住，象征性地咀嚼了一下，咕咚，咽下去了，眼巴巴望着我。它眼眶更深了，眼珠子更大了。我往回走，它跟了几步，站住了。我撕了一角面包放地下，继续走。它跑过来，舌头一卷，喉咙一动，消灭了。如此，隔几米放吃快面包，它傻乎乎地跟我走了八百多米，来到了我住的地方。我打开门，招呼它进去。它站在门口，往里看了几眼，还是站着不动。我拿出一大块煮肉引它，它眼睛一亮，抬起前爪，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就这样僵持了十分钟。我把熟肉放进锅里，倒了一碗水，打开电磁炉。几分钟后，水烧开了。揭开锅盖，香气蔓延开来。它鼻子使劲嗅着，哈喇子流下来了，急得吱吱叫。我把熟肉夹起来，放到地上碟子里。它蹭地一下冲进来，一口咬住肉，恶狠狠饕餮着。我赶紧关上房门。它感觉不对，肉丢下不要了，转身就走，爪子扒着门，呜咽着，不时看看我。我把肉端到它嘴边，它不理会，还是呜呜低声叫着。无奈，我把门打开，它箭一样冲出去，一点也不像三条腿的狗，头也不回跑走了。

第二天见了面，它仍然热情地打招呼，却一步也不肯跟我走了。

那天傍晚，雾霾很大。下公交车后，发现那只狗躺在路边。确切地说，应该是半只狗，另外一半已经扁平化了。围着几个年轻人，有人在用手机咔咔拍照。

我回去，找了一把铁锹，想把它埋葬在土坡后面。那地方风水好，土坡相当于山，水沟相当于河，面南背北。紧走几步回去，那半块狗不见了。有人说被垃圾车铲走了。

雾霾更大了。汽车们在路上龟行。有一辆红色的轿车，车灯红着眼睛，怒视着前方，并巴巴叫着。这辆会不会就是小黑等待的那辆？

我到现在还不确定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一个人，一只狗，一辆汽车，一粒尘埃，谁尊谁卑？

如果真有六道轮回，希望它能够凑齐了完整的身躯，投胎到没有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