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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地方

作者: 丁贤玉2023/01/25人生随笔

人小,步跨也小。在我的世界里,南山脚下的胡家冲是很遥远的地方。

湖边,小拐,我的家。从这起步,先是爬上屋后生着老桃树的高高的土坎,走过一段篱笆弄和曲折的小道,擦着传说中的五猖庙那地方,才能到达我们村子的中央部位——那里有队部、粮仓、面坊和碓棚。像是越过大平原,到晒场的那边,往南,走过一排土墙草顶的旧房子,就出了村了。村外是连片的梯田,依着地势,逐渐走高,条条块块都不大,田埂便多,长短宽窄,纵横阡陌。田畈中间那一条路,比较宽敞,干净,也平整些。走到这里,一抬头,便能望见胡家冲的塘坝,抵近塘坝的地方,骑路一道“跃进门”,高大方正,上边写着字。到了大坝底,抬头向上看,差点仰面跌倒。刚一露头,就有人大声地喊我母亲,母亲看到我,很是惊讶,急忙放下肩上的担子,心疼地问我累不累。我喘着粗气说,我热!母亲便给我脱了一件外衣,然后,让我到一边去玩,她又干活去了。

这个冲,三面环山,宽底小出口。塘坝便修在冲口最狭处,将老山洼、小山洼、犁头尖以及其他无名山谷里下来的水兜头拦住,像锁住一个布袋口。这就是我们村著名的“胡冲塘”了。这冲里本来已有了两口山塘,但破损陈旧,不知修于何年何月;它们体量不大,蓄水少,不足以灌溉我们村里所有的田地。胡冲塘并不是一年就能修成的,是逐年加修,到我记事时,塘坝已筑起很高了,站在坝顶向下看,人都变得矮小,像小动物陷在深窝里。挖土的都是老年男性,虽然少了年轻人的冲劲,但力气稳,经年劳作又使他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懂得如何去对付那些坚硬的土质;装筐相对轻松些,钉钯扒拉几下,就装满一畚箕,干这活的多是年老体弱的妇人;主力是挑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长长的队伍走在坡面上,负重的扁担在肩上,合着人的身姿、步伐,一起一伏,张弛有度,画面律动,尽现质朴的劳动的美感。

有时,在塘底或其他地方挖掘,会遇上大块石头或夹着碎石的质地,锄头不得力,镐头太磨人,钢钎效率又低,后来,便用上了炸药。炸药是自制的,也不知从哪学来的技术,用硝酸和锯末之类的东西配比,放在一口大铁锅里熬,同时不停地翻炒,到了一定的火候,炸药就制成了。打好炮眼,填进炸药,放上连接着雷管的导火索,用土填好了,再点燃引线,人便飞速逃开——“嗤……轰……”惊天动地的一声,飞砂走石,场面壮观。但放炮是有危险的。首先是哑炮,有时导火索受潮或被一粒石籽挤断,便无法引暴,要派人上前,小心地挖开,再重新布线;但有时却不是这原因,导火索只是被挤得将断未断,燃得较慢,往往等了好久,“轰”,又响了,这种情况,如果贸然过去,轻则受伤,重则难测。除了这个,在放炮前还得派人到路口去警戒,防止闲人误入。现场人员躲避也有讲究,如果是斜炮,就背向躲避,如果是冲天炮,就得跑到很远的地方,防止飞石伤人。

歇落了,除了哺乳的妇人和一些有家务事要做的人,其他的便就地坐下,养神,闲聊,男人吃黄烟,妇人一般是搓麻索或者纳鞋底之类。当然,也不天天是这样的,有时,村人也来一些自编自导自演的节目,常演的自然是《不忘阶级苦》。

有一次,我母亲也在里边演,开始,我还感到新奇、兴奋,可是,当唱到“地主的鞭子、地主的鞭子,抽得我鲜血流……”我表叔却跳了出来,他手拿一根长鞭子,一改往日的温和,在我母亲她们身后,凶狠地“啪啪啪”狂抽。虽然没有打在人的身上,但我心里还是莫名地起了怒火,恨不得冲上去咬他几口才好。

岁月如流。如今,表叔早就过世了,那一辈许多人都过世了;其中一些人就安葬在胡冲塘附近的山坡上,包括我父亲。

有时,我回到老家,偶尔会去胡家冲;其实,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罢了。只是,村外那片昔日的良田,眼下却是满目荒芜,让人心潮起伏,很不是滋味。有心上去看看胡冲塘,在田地弃耕,失去灌溉的功用后,不知道它现在会失落成怎样一副模样;及至到了跟前,举目四顾,却是绿色纷披茂密,路径难寻,只得作罢。

咫尺,却似天涯。这世上,无论远近,一切无法抵达的地方,便是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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