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荷

江南多荷，荷之于江南，与柳一样平常而普通，一湾水洼边，几亩方塘里，有水的地方都有荷，晚春时节，先是零星的露出尖尖角，几天过来，那密密的荷叶就盖住了一片水面，再后来，硬生生从水面上撑起片片翠绿的华盖，再生出或洁白或粉红的花蕊来。

百荷公园，荷们安静地相拥着，似在小睡，也似在相拥着耳鬓厮磨。高大的杏与柳摭挡着月光，让一切羞涩与暧昧溶化在树荫里，往树荫深处里走，两情缱绻的小恋人们想必已经撒了，整个公园里想来只有我这一个独行客。那么，且在深夜里荷塘边独坐吧！

此刻，夜晚结结了小城一天的喧嚣与芜杂，一钩新月斜挂在澄碧如洗的天空之上，间或有几颗星星几朵流云安静地相伴。

凉爽的风无声地从城市的北端吹过来，顺着南北方向的街道向南奔去，拂去一天的炎热，也拂去一天积累在心头的烦噪，吹入一扇扇窗户，也送来各式各样的梦。我算是这时候为数不多的尚且醒着的生灵了，只是我也有着梦境一般的虚幻来。

老屋门口的那一片荷塘是爷爷一锹一锹挖出来的，荷是爷爷种下的，种荷很容易，几根藕节埋进泥塘的淤泥里，或者，拣几颗老莲子，油黑发亮的那种丢进池塘里，来年晚春，必定会从池塘里透出点点尖荷来，不二年，便是满塘的碧荷随风摇曳着荷的清芬了。爷爷总是在这样的季节在荷间抽来几根藕心，洁白如玉，甜而脆。还有那甜而嫩的莲子，从齿颊到心里的清明与回甘。一首歌中唱道：我是你五百年前失落的莲子……

需要五百年么？我记不得五百年的，那得躲过几碗孟婆汤，甚至于几年前的场景都已经模糊了，淡淡的，如月光下随风轻摇的荷影，闻得那一阵清韵，看得见那一抹长长的影子，可是，我记不清那一双明亮的眸闪动的清辉了。包河里，也有着这样的一片荷塘，恰如这样的季节，也是这样的月夜，那翠绿的荷，那艳红的或者粉白的荷，一样的回廊，一样的月色，都遁去了，只留下一些灰白的影像，如这塘边的柳，在静默的夜里，梦中，浮化的，只有灰白的影，这是记忆的色彩么？包河里的藕，据说，是没有藕丝的，没丝的藕，到底只是藕，算不得莲的，我只怀念，并不喜欢。

我还是喜欢江南的荷，喜欢江南的莲，也喜欢江南的藕。无它，只是喜欢而已。说不清楚因由的。至于有没有一条小舟穿行于荷花深处，并不重要。有没有一把纸伞，一双洁净于水的眸，也并不重要。戴望舒的《雨巷》已烙印在诗的肌体里，有没有具象，已不重要了。荷塘里升腾起一片薄薄的水雾，慢慢地，漫过荷宽大而田田的叶片，继尔漫过我，漫向塘边的柳、杏与桂或者樟，一抹浓浓的清香味瞬间充斥了我的肺腑间，让我有不堪承受之重。

回家，电脑的屏保上一片绿绿的茶，一朵莲花开放着，开得热烈，开得炽热，开得肆意，一朵花苞箭一样挺立着，生生地刺痛了我的眼睛。一叶荷在我的手上，还带着荷塘的温度，一朵莲花在我的手上捻转，手指一拈，便是一片洁白的花瓣，一片一片的，摊满我的书桌，那一点嫩黄的花蕊让我心顿时抽紧了的，痛。

这一夜，我的梦里都是荷，只是，无论花与叶，都没有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