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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散文

2022/12/13经典文章

祖母的散文(精选23篇)

铁火钳

文/石泽丰

像年迈得站不稳的长者,依着人间烟火,看一日三餐灶堂的烈焰,是如何将苦难的日子一一融化。如果烈焰的火力不足,铁火钳在祖母的手里,张开双臂,拥抱起柴把,向冷锅热灶的内心伸去。

只要泥土垒起的灶台还在,那些斑驳的岁月即使跑得再远,乡间瓦砾上的炊烟也能将它们缠住,牵回到我们的记忆中。当祖母俯下身子,看灶堂的火焰时,火光映红了祖母的脸颊,她把铁火钳斜靠在灶门口,起身,抖抖围裙上的柴屑,然后走到灶台之上,捏起锅铲,把五谷杂粮翻出有滋有味的生活。

祖母的手粗糙,她拿铁火钳的时候,动作迟钝,如用一种慢镜头在诠释:乡村的饭食来之不易。当她把柴禾下的一粒星火,用铁火钳挑燃成满灶堂的火焰时,曾经有那么一瞬,浓浓的炊烟沿着烟囱,在屋宇上袅袅升起。屋里屋外,如此饱满的画面,是关于“家”的最贴切的油画构图。

铁火钳很少走出过厅堂,仿佛与生俱来就是深入厨房的什物,像旧社会农村众多的女性,把自己的一生安排在幕后,默默无闻地做着自己本分的活计。因此,祖母总是善待铁火钳,即使铁火钳倒了,祖母也要将它扶起来,靠在灶前。铁火钳站得有些谦卑,不敢独立。在柴禾的王国里,铁火钳总是与它们探讨着生米怎样才能煮成熟饭的问题,纵有荆棘相阻,祖母的老手难以介入,铁火钳会挺身而出,以一种绝不后悔的姿态,将荆棘送进灶堂。

米饭香了,祖母用铁火钳动动灶内的火星,烤出焦黄的锅巴被远行的孩子带在了背包里,带到了异乡。铁火钳默不作声,像临行前送别的祖母,只是在那些离别后的日子里,它以升起炊烟这种特别的方式,牵挂着你。我最初离开村庄的那回,背包里塞满了锅巴,还有被铁火钳从灶堂里掏出的几个烧好的山芋。铁火钳将滚烫的山芋掏到灶门口,祖母用长满老茧的左手接住,磕磕山芋表面的柴灰,然后塞在我的侧包里。她所做的这些,铁火钳安静地凝视着,看即将从农村走出的孩子,是如何背起这份沉重的离乡背包。

子孙是村庄的延续,柴禾年年在野外生长,年年被祖母砍回,日日被铁火钳塞进灶里,这一塞,就塞走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光阴。祖母走了,接过铁火钳的母亲如今也老了。我现在蜗居在城里,这个家的一日三餐,全部是用液化气煮熟的食物,儿时饭食的香味现已荡然无存,偶尔,我们边吃边生怀念,怀念那种朴素的诗意和许多难忘的场景,可惜这一切都回不去了。老家,灶台冷却,静置在日子深处的铁火钳,不知是否依旧孤零零地依在那里。

诱蛾灯

文/周可迦

故乡的夏夜寂静、单调,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便是地上的蛙鸣狗叫,连闪烁在夜空中的萤火虫,都让我们稀罕、着迷,常诱得我们四处追逐、捕捉。

我们混混沌沌地过着这单调、重复的日子,忽然有天傍晚,队长敲打着脸盆,大声喊叫着“大家听着:家家户户现在到队里领煤油,从今天晚上起,各家各户要到田里放诱蛾灯”。“诱蛾灯”?我第一次听到,觉得很新鲜,正纳闷,祖母从屋里提来油壶给我,要我到队里领煤油,我随着大人们来到村头的大樟树前,领到了煤油。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已有人扛着板凳,拿着脸盆,提着油灯正往田里走去。我回到家,见祖母已把板凳、脸盆、油灯搬到禾坪里正等着我,我把油壶交给祖母问道:“放诱蛾灯是做什么?”祖母接过油壶给油灯加油,告诉我“杀飞蛾子,灭害虫。”我还是不太清楚,祖母把上满油的油灯递给我,吩咐道:“带上板凳,脸盆,油灯到田里,把板凳放到田中间,脸盆舀上大半盆水放到板凳上,揭开油灯滴几滴煤油到脸盆里,把油灯点亮,放到脸盆中间。从今以后,我们家放诱蛾灯,就是你的事,你每天要记得。”我按祖母的吩咐,背上板凳,拿着脸盆,提着油灯到田里去。

当我下到田里,已有人放好了“诱蛾灯”,也有人正在放,我按祖母说的并学着大人们的样,把橙搬到田中央放好,用脸盆在田里舀了半盆水,端到板凳上,再揭开油灯往脸盆里滴了几滴煤油,把油灯放到脸盆中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把灯点亮,顿时,灯的周围被照得明亮,灯光下的禾苗清晰可见,一株株翠绿挺拔,仔细一瞧,有的禾苗上粘有虫茧,有的禾苗间则结有蛛网。不一会黑暗中的飞蛾便向着灯光飞舞而来,它们扑打着翅膀围着油灯不断地绕着圈,越绕越多,有的碰到灯罩掉落到脸盆里被煤油粘住,有的则直接坠落到灯罩里,被灯火烧掉了翅膀。没多久,脸盆中就有好几只飞蛾在油水中扑腾,挣脱不掉。哦,放“诱蛾灯”原来是利用飞蛾扑火的天性,诱捕危害水稻的害虫。我明白了“诱蛾灯”的用途,加之不断有飞蛾扑到我身上、脸上,还有蚊虫叮咬,我在田间再看了一会,见“诱蛾灯”放置稳妥,并已初有成效,我满意地离开了稻田,到水坝里洗干净了手脚,便回家了。

我回到家中,站在禾坪回头一看,只见平日漆黑的田野,忽然一片辉煌,处处灯火点点,到处灯光闪烁,好似满天繁星撒落田间,一片星光灿烂,满垅流光溢彩。想不到小小灯光汇集到一起,竟会如此美丽,如此神奇。一下子就点亮了田野,点亮了山村,点亮了我的眼睛,点燃了我的激情。我站在禾坪,仿佛置身梦境,面对那片灯海我兴奋不已,激动万分,我对着那片神奇的田野,久久凝望,近处那扑闪扑闪,忽明忽暗的灯火,就象一只只眨巴眨巴的眼睛,左顾右盼,熠熠生辉,它们集聚在一起,相互打量,打量对方,打量田野,也感到新奇、美丽,温馨、快乐,都为这场美丽的邂逅激动不已,欣喜若狂。一朵朵跳动的灯火是它们点燃的激情,火力四射,情绪高涨;静静闪亮的灯光,是它们在窃窃私语,互诉衷肠。我甚至能看到它们深情、热切的目光,含情脉脉,楚楚动人的眼神。远处点点灯光,就象是一群小小的精灵从天而降,它们一个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汇集在一起欢欣雀跃,兴高采烈,它们好象在不停地聆听,不停地打探,不停地在注视、热聊、诉说,它们聚在一起熙熙攘攘,沸沸扬扬,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我望着田野一片火红,一片璀璨,一片灿烂辉煌,一股热流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霎时,我的眼睛都湿润了,我觉得好温馨,好幸福,好浪漫。一时间,眼泪也模糊了我的视线,在朦胧的光影中,我仿佛还看到了祖母时常讲的梁祝十里相送,化蛹成蝶;嫦娥奔月,后羿射日那些美丽、甜蜜、温馨、浪漫的画面,我完全沉醉在了这美妙、神奇的情景中。“一个人呆在那,怎么还不进屋来?”祖母的叫唤声把我从梦境中惊醒,我依依不舍半晌才随祖母进了屋去。

从此以后,我的日子变得很快活,做什么都有干劲,有活力,总是迅速做好,提前完成,因为我的心里有了期待,有了希冀,有了盼头。每天我都是早早地把所有的事做好,做妥当,然后便是盼望夜幕早点降临。每当黄昏,太阳还没有落山,我就把家里最大最亮的那盏灯擦拭干净,上满油,把板凳和脸盆放置在禾坪中,满心欢喜地等待。只要太阳一落山,我总是抢先第一个把“诱蛾灯”架到垅中央最高最大的那丘田里,把它点燃,然后跑回家,坐在屋门前的禾坪中,静静地欣赏。

我儿时的故乡还是传统农耕,那时也没什么农药化肥,田里施的是土杂肥,为庄稼杀虫治病也是靠撒石灰,后来有了煤油,在虫害严重的时候,队里便会安排放“诱蛾灯”。自从村里开始放“诱蛾灯”,便是我最高兴的事。我每天最期盼,最挂念的事,就是放“诱蛾灯”,在祖母吩咐我的各种事中,我最满意,最钟爱的也就是放“诱蛾灯”,我每天恪忠职守,尽心尽力放好“诱蛾灯”,我之所以这样乐此不疲,全心全意,并不完全是为了灭蛾,更主要是为了那片美丽。在我心中“诱蛾灯”有无穷的魅力,它令我痴迷,令陶醉,它给我带来了美好的憧憬,无限的遐想,我很享受这种美丽,享受这种神奇。我只想守望这片美丽,延续这种神奇。

每天早晨,当我去田间收取“诱蛾灯”时,看到满脸盆的飞蛾,总会令我唏嘘不已。也是为了光明,为了那片美丽,黑暗中的飞蛾,迎着灯光,向着光明,奋不顾身,勇往直前,那怕赴汤蹈火,化为灰烬,也在所不辞,无怨无悔。飞蛾的痴迷、执著、勇敢和单纯着实令人钦佩、感动。

夜幕中的“诱蛾灯”纵情地绽放出美丽、温馨、浪漫,让人心荡神弛。同时也在不断地上演悲壮、惨烈、残酷的故事,令人荡气回肠。或许,这正是大自然的神奇、诡谲和魅力所在吧,温馨浪漫是一种美,舍生取义更是一种美,一种悲壮的美,一种用生命呈现的美,一种震撼人心的美。

小小的一盏灯,放到田野,它便有了生命,汇聚到一起便是一片辉煌。其实每个人要把家里的那盏端出来很容易,点亮了很美丽,集聚了很灿烂。

我童年的那盏“诱蛾灯”,至今还点亮在我的心田,它熠熠生辉,忽明忽暗,但永不熄灭。

周可迦 2019.3.1 衡山

粽子飘香忆祖母

文/江边一郎

粽子飘香忆祖母

端午节来了。看着超市冷藏柜里刚上市的粽子,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祖母,想起了她缚的粽子。

小时候每年过端午节,缚粽子用的芦苇叶子全是祖母从江边或河边亲手打回来的。先把叶子煮一下,再洗一下凉干,同时把大米用水淘洗一下。接着在祖母的带领下,家里会缚粽子的人便全部行动起来了。先用三到四片叶子相互重叠着摊成一排,再把叶子头部卷成圆锥状,用勺子将米把里面填满,再用叶子的剩余部分将大米裹好密封,最后再用一片叶子沿粽子四周缠绕一圈,用手指摁住余留的叶子尾,用穿针从粽子中间插进去,再把细长的叶子尾穿进针孔里,从另一面把穿针慢慢拔出来,这样就把那细长的叶子尾带到了粽子的另一边,再用手慢慢把叶子收紧,一只又大又好看的粽子就完工了。我总爱捏着那细长的叶子尾,把粽子拎起来看,就像欣赏一件件精心制作的工艺品。有时粽子里还要放些红枣、红豆、花生等,使得粽子的品种更加丰富。

粽子一般都是头一天晚上缚好,端午节一大早祖母就起来煮,煮粽子时还要放些鸡蛋或鸭蛋一起煮。等我起床时,灶房里早已飘出粽子诱人的香味了。因为缚的粽子较多,多余的粽子总要放进大瓦缸里用水养起来,吃较长一段时间。我之所以了解如此多的细节,因为那时我是祖母的小帮手,专做插穿针、数粽子之类不需技巧、不用费力的小活。

不仅是粽子,祖母包的包子,捏的馄饨,擀的面条,煮的红烧肉、红烧鱼……,哪一样都是我无法忘怀的美食。但在那艰苦的年代里,这样的美食当然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尝一下鲜。不过祖母腌制的自家产的咸菜、萝卜、酱豆等,倒是每餐必备的小菜。

我从高中寄宿学校以后,就再也没有时间看祖母缚粽子了。随着八年前祖母辞世,让我今生彻底失去了这样的机会。那全家乐享天伦的情景,只能在一次次的回忆中再现……

我开始记事的时候,还是公社化的生产队时代。年近五十的祖母已不再参加集体劳动了,挣工分养家糊口的事情,就由父亲、叔叔和姑姑们继承了下来,还有后来嫁进门来的母亲、婶婶们。不是祖母不想出工,而是繁杂的家务让她离不开家。那时我们家十好几口人,祖母在家洗衣、做饭,打理菜园,饲养猪羊和鸡鸭,家务活一点不比出工轻松。因为人多,我们家自留地也多一些,祖母总是随季节变迁周而复始地播种、采摘,总会让全家人吃上时令新鲜的果菜。

再后来,就像分田到户一样,我们家也由一个大家分成了几个小家,祖母被安排由二叔家赡养。但平常她依然过着独立的生活,继续着忙碌的家务。不愿给别人添丝毫麻烦,这是她一生未曾改变的性格。但她对家人的牵挂和关爱,总是默默地落实在行动上。无论农忙还是平时,只要有空闲,祖母常去地里帮忙;未分家时,中午吃不完的饭菜,总是夏天留锅里,冬天装进碗罐焐在灶堂里,等在地里做体力活的父亲、叔叔和姑姑们傍晚回来当“晚茶”;分家后,她经常做些自己舍不得吃的好菜,等待寄宿在校的孙子孙女们周末回家改善一下;到我们上班拿工资了,给她一点生活费,她也从来不肯要,说我们要结婚,要买房,在外面出门就要用钱,云云。总之,就是不肯让我们为她花钱。

祖母长方脸,慈眉善目,一看就是那种让人信赖、容易亲近的人。即使生气时也常是脸上带着笑意,换句话说就是她不是真心生气。她从不羡慕人家的富裕,也不嫌弃别人的贫困,把子女们调教得温文守矩,知书达理。在生产队里,她从来没有争过份外的利益,倒是经常在生活上接济队里那些困难的人家;那时候家里很难得开个荤,每逢此时,她都要盛一大碗米饭挟些荤蔬菜送给左右邻居家;有时菜比较丰盛时,则送一碗米饭一碗菜;把大家都安顿好后,留给她自己的只有那诱人的香味了。

祖母也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但她没有缠过脚,一双勤劳的大脚踏遍了她生活的这方土地。年轻时在生产队挣工分,年老后仍在自家地里劳作,操持家务;自己种的多余的果菜,还一早起来赶到集市去卖;空闲时自己编制鱼网,到河里钓螃蟹和河虾;上世纪九十年代,七十高龄的她也曾到江边去捞过鳗鱼苗。晚年的祖母还信了教,每次礼拜她都风雨无阻,赶往路程不近的教堂。有时年轻的教友骑车带着她去,大多数时候则是自己来回走,路上走累了就歇一下。她那双没有缠过的大脚,有力地支撑着虔诚的她。

生活中,祖母也是非常“讲究”的人。每每走亲戚出远门,都要洗涮梳理一番。那时候牙膏牙刷还没走进农村,她总是先用食盐涮涮口,然后洗脸,再把长长的头发梳理一下,绾起来,用黑色的网鬏网起来,用簪子一插,最后换上那身洗得有点褪色的蓝布衫,腰间别一条小手绢,臂上挎个小竹篮,遇上下雨天时手里还要打把油纸伞。这身打扮总给人一股净雅、清爽的感觉,就像她调理的菜园一样,一行行、一垅垅,整齐有序,一丝不苟。

祖母的身体状况向来挺好,除了血压有点偏高,并无其他患疾。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我立刻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因为平常都是我往家里打电话,不是重要的事情父亲一般不主动打电话给我的。

因为得的是“中病”,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她突然之间便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植物”人。在医院抢救治理一段时间后,就在医生无能为力的目光中从医院转回了家。自从“中”了以后,祖母便不能吃东西了,除了不间断的输液之外,只能通过导管灌输一点奶粉、米汁之类的流质食物。在祖母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我总算挤出时间陪着她度过了几个日夜。我坐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希望她能感觉到身边的我,更希望她能睁开双眼,像往常一样询问我在外面的情况。但从脚开始慢慢往上体漫延的冰凉告诉我,与祖母的诀别快到了。

那天雨夜的那一刻,恰巧就我一个人在祖母身边,目睹了她生命的最后一瞬:她突然睁大了双眼,咽喉间发出一声闷响,就像平常打了一个嗝,然后就慢慢地合上了双眼。短暂的数秒,祖母的生命之旅就停止在我的眼前。那一刻,我没有呼天怆地的痛哭,甚至忘记了痛苦。我平静地拨打着电话,把祖母走了的消息通知已经疲惫的亲人们。因为我知道,祖母这次真的要出远门了,是去那她一直为众生祈祷的天堂。

端午前夕忆起祖母,是因为身体里流淌着的血脉亲情,是为追忆淳朴的乡风习俗,更是盼望代代传扬那勤劳、善良、宽容的立身处世的基本准则。

此文已酝酿月余,但因忙于几个计划外的事务,以致延至端午方才成文。我相信天上的祖母是不会怪我的,因为她从不轻易责怪别人,更何况我是她疼爱有加的长孙呢!

味道

文/小浒

味道。味,道。

一篇叫做“味道”的散文。

面对这个题目,我在沉吟,良久。

长久以来,习惯了用电脑和键盘创造文字,习惯了写些天马行空的故事,几乎快要忘记笔尖在纸上勾勒情感的感觉了。

写过许多故事,只因为离不开那一份远离现实的满足。生活平淡,故事却少不了波澜,便不自觉地做了故事里的人,却很久没有咀嚼过自己的心意了。或许,最使人畏惧的,只是还原真实的自己。

十多年的时光,虽不算长,却也能让足够多的味道闯进我的生命里来。

然而,大半都已经忘却了。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珍视过一种味道了。做小孩子的时候不懂得珍惜,长大了,却也来不及去珍惜了。

虽如此,曾经,却也是刻骨铭心地爱过一种味道的。

不到十岁的时候,最魂牵梦萦的地方,是老家。

至于原因,当年从不曾想过,如今却也不得而知了。

老家,有祖父母,有不大的院子,有盆栽的无花果,有牡丹、月季和向日葵。

老家,有兄弟姐妹,有人人皆是一般的方言,从来不曾有束缚。

老家,有坑坑洼洼的泥路,有路边戴着暗色花镜的老人。

——所以,依恋老家,是因为这些吗?都是,又都不是。宁愿相信,乡思镌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并不需要理由。

每次从老家返城,当然是不舍得走的。车停在门口了,人却哭得凄惨,缩在屋子里不肯走。祖母和姐劝了又劝,最后照例是连哄带抱,把人塞进车里才能启程。我跪在汽车的后座上,将脸贴上车窗,直到祖母并不佝偻的身影缩成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

恋上那样一种味道,全然是为了这份算不得乡愁的乡愁。

那时候,老家住平房,堂屋里烧土炕,用柴草来烧。寒冬的清晨,半醒,炕上的温度依旧。舍不得爬起来,侧头瞥向窗外,晨曦已映出满窗冰花。

农村的土炕极暖,从每一个毛孔渗进身体的暖,踏实。然而,住惯了城市的——特别是年轻姑娘,大半是住不得这土炕的。暖虽暖,却里里外外透着柴草与泥土气味混杂在一起的“炕味儿”。睡上一夜,从头到脚,便沾满了这样令人蹙眉的味道。

而我,却相当固执地恋着这种鲜有人喜爱的味道。

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这味道,祖母的身上也有这味道。或许,当年的我早已经默认,这种味道,便是我家乡的味道。

何况,这味道的确好闻。不矫揉,不造作,干净自然,毫无杂质。喜欢它,全然是一种本能。

然而真正的家,却是安在钢筋水泥里的。实在舍不得这味道,返城的前一天晚上,便收拾些小物件,笔袋、围巾、手套之类,放进被窝里。第二天,它们每一件,都装满了我家乡的味道。

上车照例是要费一番工夫的。车终于驶出了县城,我不再将脸贴在车窗上向后看。车里只有清新剂的味道,太香,所以虚假而令人作呕。而返城的路途,却永远漫长而陌生,曾一度是我的梦魇。我只好用围巾裹起脸来,努力嗅着上面的土炕味道,接着哭,哭累了,便靠在座椅上睡去。再醒来,车窗外已高楼林立。

母亲不喜欢这种家乡的味道。从老家回来,围巾、手套,照例是得洗的,连自己,也会被赶去浴室,洗得干干净净。于是,围巾上,手套上,自己的头发上,便只剩下一丝淡淡的香气了。

而笔袋,母亲却是不管的。

——当然要将笔袋好好收进柜子里藏着,时不时拿出来闻一闻,眼泪便往下掉。那时候,怎会那样想念老家呢?想祖父母,想姐姐,想牡丹、月季和向日葵,也想院门前坑坑洼洼的泥路。

而对自己生活着的城市,却始终是排斥的。

那已经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也曾感性到这般单纯。

后来,从老家返城的时候,不会再哭得声嘶力竭了。离别的时候,眼泪会在眼睛里打一个转儿,再咽进肚子里去。

再后来,坐进车里的时候,透过车窗看到祖母开始佝偻的身影,我会深深地叹一口气。

又几年过去了,我开始淡忘曾经爱得刻骨铭心的味道了。平房拆迁,伯父和父亲为祖父母买了房子,有餐厅,有浴室,有阳台,青白色的瓷砖地,红木沙发。

和我城里的家,一模一样。

自然不会再有土炕。每张床上都铺好了电热毯,一样是暖的。

只是不及炕踏实。睡在烧热的炕上,每一根神经都不再紧绷,而是在一片滚烫的暖意中舒展开来。那一份舒畅,电热毯给不了。

土炕特有的味道,电热毯也是没有的。

返城的时候,我终于不再流泪,也不再叹息。我生活的全部几乎都投给了城市,我不可能再任性。

祖父母老了,我大了。

一年两个假期,原本,每个假期能在老家住上十来天。渐渐地,不再有那样多的时间了,便缩减成了一个星期,再到五天,或是三天。

今年暑假,两次外出,几乎将全部假期交给了远方。第二次从外面回来,离开学只不到一个星期,终于挤出时间匆匆回老家去。

从外面买来的东西,带回去了大半。给祖母买了耳坠,苏绣挂进祖父母的卧室,点心冰进冰箱里去,却没有时间陪祖父母住上几天了。

中午一点,汽车开进县城,下午四点已得返回。

有生以来,在老家面前,第一次做了过客。仅三个小时,即便是过客也不该如此匆匆。

不愿让祖父母失落,便极力地去多说,多笑,打开手机,翻出在外地拍的照片给老人看,滔滔不绝地讲。

那样快,距再次分离,已经不到半个小时了。

祖母听着,却心不在焉,嗯啊应着,边去厨房给我装好蜂蜜和点心。好容易坐下来了,却总去看墙上的钟表,时不时站起身来,想想,又坐下。不到两分钟,又往厨房去,拿出一盘饼来给我吃。

在老家,这种饼叫“油馍馍”,算是常见的主食,早餐时常就着稀饭来吃。刚烙好的时候口味最好,香,软,掰一块放进嘴里,忍着烫,嘘着气来嚼,心里尽是滚烫的满足。小的时候,祖母常常烙给我和哥哥姐姐吃。

后来,不常住在老家了,然而每回来,我都会带一些回去。

饼是祖母前两天烙的,这时候吃,冷而发硬,嚼起来有些费力。油香和面香却是依旧。这样的味道,又不知是多久没有尝过了。

祖母看我吃得香,却突然懊丧起来:“早知道你今天要来,就应该给你多烙些新的……回去了也吃不上……”

“要么,现在给你烙一些去?”祖母试探着说,“面早上发了些,很快的,要不下半个钟头……你走之前肯定能好……”

我看着祖母——她看着我,几乎是在哀求。

我笑了笑,说:“好。”

她倒不敢相信了。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我已经懂得不该去麻烦老人了。

我拉着祖母站起来,说:“奶奶,多烙一些给我好不好?我带回去吃!在外面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味道!”

祖母在厨房里忙,我便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瞧着她。她真的老了。她的身影终于佝偻。不知道何时,我已经轻易地高过了她,那样多。

火打着了,胡麻油滑进锅里去,清香四溢。饼里撒了苦豆,抹了清油,铺进锅里,所有的味道便漾开来。淡淡的油烟,在厨房里旋转,上升,蒙了我的眼,却仍就嗅得到那些熟悉的味道。每一种,每一样,皆在我心里埋藏了多年。

许久许久以前,小小的我,便是这样靠在老屋厨房积着油垢的木门,看祖母在用砖块垒起的灶台上,和面,擀面,撒苦豆,抹清油,再将饼放进锅里去烙。

油烟里微微刺鼻,却混着淡淡的香,旧风扇鼓走了油烟,我便走进厨房去,第一张饼已经烙好。那时候的我太小,够不到灶台,祖母便掰下一块饼来,吹凉了,放进我嘴里。满口香软,还闻到她身上土炕的味道。

那是我曾爱过许久的、家乡的味道。

我走过一些地方,也尝过一些味道。我曾以为我用七天的时间爱上了另一片土地,固执地想她念她,以为再也忘不掉她。

和那边的朋友谈起那片土地,他直言:“你对这里的感情,比我还深!”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沉吟良久,终于回给他:“如果我是爱上这里了,那么你与她之间早就是亲情了,爱情怎么能和亲情相比呢?”

那么,属于我的亲情呢?

本不敢深究自己的心,却终是做了。才终于将尘封的记忆唤醒。原来,我全部的爱与依恋,始终都在同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人人皆是一般的方言,有坑坑洼洼的泥路,有混杂着柴草和泥土气息的土炕味道,有淡淡的油烟气息,有苦豆和胡麻油的味道。

我的亲情——便是那些味道吧。

比不得爱情,只是平淡,平淡,平淡,却也串出了我始终渴望的波澜。不敢想,那些最令人艳羡的回忆,居然注定藏在我的身边。

终于敢说,那些原以为献给其他地方的感情,却早已经被揉碎,一点一点,投进这些味道里去。仍宁愿相信,我的乡思就在这些味道间,镌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从来不需要理由。

百年守望

文/程建权

深秋,古村。一株石榴树从高墙深院探出,拳头大的果实,压弯了树枝。

随手推开虚掩的木门,或是一倦怠的花猫冲你小声地“喵喵”,或是看家的小狗对你尾巴摇摇,或是一闭目养神的老者指指堂屋的凳子,就像是回到老家的感觉。

这是浙江深澳,一个尚未商业化的古村,最难得的是村中保存完好的明代水系回环清澈,古人的智慧,总是让人仰望。

让人仰望的当然还有恭思堂(建于清光绪十九年,占地1147平方米,石砖木结构),它是深澳现存最大最完整的古民居,当地人称“七进宅”。七个院落天井相似,但梁间窗棂的精细雕刻却各有精彩,当地人说“每一只牛腿”都有不同的内容。除了吉祥花卉、神仙瑞兽,还有神话传说、三国故事。大宅的主人是清光绪年间富甲一方的大商人申屠济成。

转过一个长廊,迎面是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太太,她静静地坐在木椅上,面对着被正午阳光照出轮廓的方方正正的天井。老太太齐耳短发,身着蓝色外套,蓝色坎肩,还有干干净净的白色衬衫,显得朴素、端庄和大气。手扶竹枝节理的木质手杖,笑眯眯地向我们招招手。那一刻,祖母的形象如电影般浮现。如果祖母健在的话,也有九十多岁了。打从记事起,我的一切都是由祖母张罗的,祖母一直是我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对于像祖母一样的女性,我天生就有一种依恋。

都说浙江的方言是很难懂的,我试探着问她:“您老高寿?”

“九十九了”。

我和我的伙伴惊呆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回答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语气悦耳温暖,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寿星。

九十九岁啊!俗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虽然现代医学发达,人的寿命得以延长,但九十九岁神智清醒、干净健康的老人就在你身边,你不能不肃然起敬。

老太太告诉我,她是申屠家的媳妇,民国年间丈夫在南京高等法院担任法官职务,早年跨鹤西去,留下老太太和满堂子孙,如今后辈基本都在杭州、苏州、桐庐等城市生活。他们都希望和老太太住在一起,但老太太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从子孙的城市回到深澳,回到恭思堂最小的天井角落。因为,在恭思堂生活了八十余年,有太多的记忆,和牵挂。

告别老太太,在偌大的古村里,我看到了那棵年代久远的香橼树;看到了军统头子戴笠“有故事”的情调小院,也看到了坎井中啜饮桂花的红色鲤鱼。可无论是怎样优美的景致,我头脑里总是忘不了“九十九”这个吉祥的数字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最后我走进村口新建的一处仿古建筑,鲜红的底色上书鎏金大字“申屠氏宗祠”。四周的高墙上挂满匾额,在一块记有“民国三十一年以全国第三十六名考录中华民国高等法院推事法官”匾额前,我停留了许久。我想,这块匾的主人,应该就是老太太的百年守望。

申屠氏宗祠前,依旧是一树果实累累的石榴,仿佛一根雕满树叶的绿色立柱,正点燃一串串火红的灯笼。

石榴味儿

文/高亚平

石榴在关中农村多见之,过去的大户人家,花园里,后院里,多有种者。即就是柴门小户,在庭院里也有栽种的。夏日,开一树红花,秋日,结一树浑圆的果实,煞是好看。我想,人家种此,主要是为观赏,其次,才是为品尝吧。

我家祖屋的院中就有一棵石榴树,在我的记忆里,足有两米多高吧。不过,这棵石榴树好像不怎么长似的,我幼小时是这么高,我长大后外出求学,直到参加工作,期间也有十多年吧,似乎还是这么高。花倒是开的,而且开得很繁密,就是坐果少,不大结石榴。每年开花时节,那花儿起初是一个个通红的小宝瓶,不久,瓶口就裂开了,吐出一束束火焰,绿色的石榴树仿佛被点燃了,连整个院落都亮堂了许多。每每此时,祖母总爱搬了小凳子,坐在石榴树下做针线。她戴上老花镜,边用针缝衣服,边在头发上一下一下抿针的情景,至今储存于我的脑中。多年来,每每见到石榴树,我就会想起祖母慈祥的面容。可惜的是,祖母离开我已有三十多年了,如今,随着农村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连坟头都被平去了。我无法再到坟地去凭吊祖母,每年清明节,只能在心中寄托思念了。

我家院中的石榴树不大结果,但邻居张大妈家的石榴树可是果实累累。我家院墙的北隔壁是张大妈家,她家院中有两棵石榴树,临墙而生,长得枝繁叶茂,而且很高大。院墙有一丈多高,这两棵石榴树,都冒出了院墙很多。张大妈寡居,有一个独生儿子名叫军平,军平比我大七八岁,平时不大和我们在一起玩。张大妈和我们不同队,我们是七队,她是八队。两家人也不在一条巷子住,但关系很好,见了面,总是客客气气的。张大妈,村里人叫她张代表,因其在土改时,当过贫协代表,故村里人都这么叫。久之,连她的大名也无人再叫。我至今都不知道张大妈叫什么名字。张大妈家的石榴树开花了,结果了,我急切地盼望着,盼着石榴快一点成熟。终于,秋风起了,石榴成熟了。我和同队的小伙伴们,趁着两家都无大人,偷偷爬上墙头,摘取几颗石榴,一饱我们的馋吻。这样的事儿做了多年,直到我长大成人,一年和母亲灯下闲聊,谈及幼年时的荒唐事。母亲笑着说:“张大妈心疼你们,知道石榴是你们这帮崽娃子摘的!”

汪曾祺先生以为,食石榴是件得不偿劳的事,吃了满把的石榴子,结果吐出来的都是渣。其实,吃石榴吃的就是个味儿,酸的,甜的,哪里能像吃饭一样,往饱里吃呀!秋天,买上几个石榴,剥开皮儿,闻着石榴皮上散发出的苦涩的味儿,看着满握晶莹剔透,形如红宝石似的石榴子,然后慢慢享用,你会觉得,连日子都有了些味道。

不忘初心

文/李良旭

祖母坐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纳着鞋底,阳光透过婆娑的葡萄叶,在祖母身上洒上点点斑驳的阳光。

我跑到祖母身边,又嚷着叫她给我讲故事。祖母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用她柔软的手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今天就讲一个《善良的花喜鹊》的故事”……随着祖母绘声绘色的讲解,故事里那勤劳、善良的花喜鹊,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仿佛也变成了一只花喜鹊,去帮助受伤的小蚂蚁、救下被老鹰叼起的小鸡……

祖母和蔼地问道:“你要不要做一只花喜鹊啊?”

我用力点点头:“我也要像花喜鹊一样,去帮助别人、关心别人。”

祖母听了,欣慰地笑了,像盛开的菊花,婆娑、逶迤……

童年时,在祖母身边,我听到了许多美丽的童话故事。当听到我愿意做那一个个善良、真诚、宽容、博爱的小动物时,祖母的脸上,总是露出温暖的笑容,她亲切地说道:“孩子,只有做一个善良、真诚、博爱的人,才能不忘初心。”

我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问道:“什么叫不忘初心?”

祖母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忘初心,就是人要学会感恩,学会爱,这样的心灵,才是一个美丽的心灵。”说完,祖母脸一红,好像有些腼腆地说道:“不过,我记得‘不忘初心’这句话后面好像还有一句话,可我却想不起来了,你以后要是知道了,一个要告诉我一声”。

我听了,轻轻地“哎——”了一声。那甜甜的声音,在葡萄架下涟漪开来,空气中有着甜甜的味道……

上学了,我从课本上学到了许多知识,也听到、看到了许多故事。一次,老师在分析课文时在黑板上写了这样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老师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要会感恩,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听着听着,我不禁泪流满面。我想起了那一个个美丽的童话故事、想起了祖母曾经叮嘱过我的话……

老师看到我突然哭了,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啦?”

我抹着眼泪,说道:“从小祖母就通过一个个童话故事,教育我要不忘初心。她还告诉我,‘不忘初心’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话,却想不起来了,她叫我以后知道了,一定要告诉她一声。”

老师听了,轻轻地说了句:“回去告诉祖母吧!祖母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我轻轻抽泣道:“祖母再也听不到了,她已经去世了!”

老师说:“你有一个多么好的祖母,如果祖母天上有知,你一直带着她的教诲在行走,她一定会感到无比欣慰的。”

窗外梧桐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好像是祖母在天堂里轻轻絮语:孩子,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老师说得对,人要会感恩,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栀子花香

文/朱虎

又是一年的时节,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股好闻的花香,那种香味让我满心欢喜,更让我忧心伤感。

花香,轻轻地弥散,悄然绽放在回忆的每一个瞬间:

记得小时候,老家的小院里就有一棵很大的栀子花树。花开的季节,我们家就特别热闹,赏花、摘花,还有拿着黑白相机来照相的年轻人。我明白那些人都是冲着我们家的花来的,但我还是像过节一样的高兴!祖母最喜欢与她趣味相投的人交流,对于来家里看花的人,她更是热情有加,送水递扇,时不时还来点文绉绉的文学语言,让年轻的小姑娘对这位老太太刮目相看。别看祖母老,可她的情趣爱好却一点不老,她总是将那洁白的带着露珠的鲜花连同那翠绿的树叶轻轻摘下来,插到家里盛满清水的花瓶中,这时候的家便幽香四溢了!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祖母在做完所有的家务活后,坐到那把小藤椅上,闭目养神,让自己因年轻时绣花、做鞋弄伤了的双眼得到片刻休息——每每这个时候,我便悄悄地搬来个小木椅,坐在她对面等着她。我喜欢陪她坐在那种花香满屋的氛围中聊天,听她讲许多古老的故事:梁祝、白蛇、诸葛孔明和杨家的满门忠烈,还讲我们家的祖辈如何艰难求学、如何辛苦创业——祖母讲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一副满足的笑,年逾古稀的老人,依旧还是那般天真可爱。

当我渐渐长大时,祖母却越来越老了。脸上沧桑的皱纹,已经不能再掩饰她经受风霜雨雪后的平静。弯弓的脊背、渐渐掉光的门牙,以及她年年都要患的那条“老寒腿”和因支气管炎每天清早都得咳嗽至少半小时的“必修课”,都在岁月的监视下,证明她离最后的归宿越来越近……此时的我,很伤感、很无奈、很恨自己为什么如此无用!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与叔婶一同回去看她的情景,那是她的最后一个生日——2001年农历三月初二,临别时,她依旧和往常一样倚在堂屋的大门旁,一双昏花的眼睛直愣愣盯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就像她渴望看到下一次回家去看她的我们,因为我们回家的日子就是她最隆重的节日……多年来,此情、此景,就像一幅绝美的画,已经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永远、永远……

成家后的我极少回去看她,至今都好自责:那一年的六月十七日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呀?!十五年前,也是栀子花香的时节,祖母在老家的老床上溘然长逝。祖母把人生最后的信任和安慰留给了陪伴她后半生的老屋,因为老屋的后院墓地里有她在世时最思念的祖父和姑母。她相信,她会永远和他们在一起,这种生命的感受,是生活馈赠给她的,所以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如果,祖父不曾先她而去,也许,祖母的孤寂就会分出一份,让她生命中的另一半去承担和消磨;如果,姑母不曾先她而去,也许,祖母的思念也不会那样强烈,以至于每年的农历腊月她都会思女成疾,因为万家团圆的除夕即将到来,远行的亲人都回家了,惟有她的女儿一去不再归来……离去,也许是一种解脱;离去,也许是回去——回去团聚!

那段日子,我的伤心和不舍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因为世界上那个最懂我、疼我,最包容我、呵护我的人,竟然离我而去了。那时,曾有朋友劝我写点文字纪念祖母,或许是太伤心了,这回忆太珍贵了,所以只管伤心,舍不得碰触,怕一碰即碎,剩下的惟有泪水相伴。即便如今,十五年过去,我也会时时想到祖母,开心时想与她分享快乐,伤心时想向她倾吐苦楚。此时此刻,写这段文字,我的眼里饱含泪水。祖母走了,她把刻骨铭心的思念留给了我!

祖母逝世一周年的时候,按照风俗,我们送给她一座纸折的冥府大厦。叩化时,我特意放进去一朵洁白清香的栀子花。

十五年,岁月匆匆,花香年年,思念也连连……

想祖母的时候,我总在想:如果真有天堂,祖母应该找到祖父和姑母了吧?

栀子花香的时节,我总在想:如果真有天堂,祖母屋后院的栀子花树也该花满枝头、花香芬芳了吧?

祖母的年夜交响曲

文/吴晓波

祖母年夜交响的序曲是从清晨奏响的。简单地用过早餐,把一家人的锅碗洗刷干净,祖母就拎着菜篮子到自家的小菜园采摘年夜饭用的菜蔬。祖母用一双皲裂的手扒开地垄上的积雪,挑上一棵早就做好记号的大白菜,解下捆在大白菜腰上的草绳,轻轻用铲子把沉甸甸的大白菜收入篮中;然后用铲子刨开地垄,刨出嫩油油的芹菜芽子。这些芹菜芽子早就等候祖母许久了,闪着新鲜润泽的光。最后再挑上一些蒜苗和香菜,年夜饭用的菜蔬就准备的差不多了。祖母用怜爱的目光扫了地里的菠菜一眼,就让它们多躺一会儿吧!祖母是不允许菠菜在她的年夜交响里掀起一丝“波澜”的。

从菜园回来,祖母又蹒跚着小脚,把这些菜蔬拎到溪里清洗。祖母反复地清,反复地漂,她要把一个旧年交给溪水带走,漂出一个崭新、灿烂、温暖的新年。祖母不识字,但她现在心里装的全是“五谷丰登”、“年年有余”、“吉祥如意”的词,更是来年一家人欢欢喜喜、红红火火的大场景。

所有的物件都齐当了,日头已经晌午,祖母便全身心地投入演奏她的年夜交响。祖母系上围裙,蒸、炒、煎、炸、煮,在她的心里一切成竹在胸。一个大大的蒸笼是她的最大法宝,扣在一口大锅上,上下三层,上层用来蒸米粉肉,寓意着“蒸蒸日上”,下两层用来蒸腊肉、香肠之类的咸味。母亲和祖母搭手,把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不一会儿,大锅里冒出腾腾的热气,把腊肉味、香肠味、米粉味……搅拌在一起,搅成一种浓的化不开的“年味”。祖母脚下的小炭炉也不甘示弱,扑哧扑哧煨着一罐老母鸡汤,上面的盖子被不安分的鸡汤冲得上下跳动,吻着罐边,哐当哐当,合奏着年夜的交响。

主菜都好了,母亲把外面的铁锅烧得通红,祖母看准时机,把早就切好的炒菜倒入锅中,不一会儿,就从她的年夜交响上捧出几道“红烧鲢鱼”、“芹菜炒肉”、“白菜烧豆腐”的菜来。祖母麻利地掀开蒸笼,等热气散尽,把里面的腊肉、香肠一一切好装盘,然后焖上一锅米饭,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全部就绪。

父亲带着我们几个兄妹到院中燃放鞭炮,噼噼啪啪,一声声辞旧迎新的礼炮,把祖母的年夜交响推上了高潮。祖母把菜肴全部端上桌,摆上碗筷,酌满酒,在香案上燃上香。祖母面对香案,口中念念有词,全是一些祈求祖先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子孙平安的话。祭祀完毕,一家人围上桌,正式用年夜饭了。

年夜饭祖母要我们慢慢吃,慢慢品,这样好的福气、好的兆头、好的日子才会“细水长流”。祖母平日沉默少语,年夜饭上,她忽然变成了一位学识丰富、能言善辩的语言家,每一道菜后面她都能编出一长溜如“团团圆圆”、“平平安安”、“清清白白”、“好运当头”、“一马平川”之类的话来,让我们边吃年夜饭,边沐浴在祖母她那慈母般的大爱春风。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从祖母的年夜交响里,奏出了我们的美妙童年,奏出了我们的烂漫少年,奏出了我们生命的涛涛河流。祖母的年夜交响,长成了我们血脉中一个永久的最悦耳动听的音符。

青瓦

文/董改正

现代建筑不堪入画,因为房无屋脊,顶无青瓦。

瓦盖在椽子上,椽子架在梁上。大梁架好了,是要放鞭炮的,木匠师傅瓦匠师傅站在梁上,糕一把,糖一把,撒向前来讨喜的孩子、小媳妇。亲朋都要送礼,包红包,或者就是一匹被单一张毛毯,都挂在梁上。没有电灯时,几盏马灯,照亮着黝黑发红的喜悦,主人满面微笑地来回端菜,高兴地和每个人打招呼。梁上空空的,第二天才盖瓦,盖了瓦才叫屋子。

一人梁上,一人地上,递瓦是通过手抛,抛和接,如燕子翻飞,简直就是杂技,绝不会失手。盖瓦是个细致活,仰面瓦,一排成沟,连接处是覆瓦,一排如渠埂。盖了瓦的房子,就如插了秧的水田,漂亮。

白墙青瓦,素朴如村姑。石头围个院子,院里栽树,桃花红,梨花白,丝瓜扁豆顺着杆子爬。孩子闹,鸡犬叫,天蓝云白,阳光下的瓦,就像粼粼波光,又像打开的书页,日子就那么清淡又充实地过去。

喜欢看瓦缝里漏下的阳光,一个一个的小圆,慢慢地移动,正圆,扁圆,椭圆。圆圆的光柱,自屋顶直贯而下,许多尘埃在兴奋地飞舞。就担心着,这样大的洞,下雨如何了得?待真下了雨,听着叮咚噼啪的雨声,看着瓦片雨花跳跃,雨水流淌,室内却是安好。那些个小洞到哪里去了呢?满耳的雨声里,天井满了,癞蛤蟆出来了,咕咕地叫。门前的石板,越发地润洁了。

青瓦也会老的,老了的青瓦就黑了,老了的白墙就斑驳了,老了的屋子里,人是满的,日子是新鲜的。老祖母在老去,孩子们在长大,平凡的烟火里,每一天都有简单的欢喜。五谷六畜,四时八节,炊烟弥漫在青瓦上,把日子抚养长大。母亲总有干不完的活,父亲总有喝不完的酒,老祖母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们总有玩不完的名堂。入秋了,猫着腰,一片断瓦里,是蟋蟀在唱歌。

时间久了,覆瓦上就长了瓦松,矮矮的,只是徒具松的模样。还有苔藓,晴天明明灰土一般,久雨后就活了,还一直向上爬,爬得心里都是湿的,爬得耳里都是灰色的雨声,那寂寥宁静一直埋在我的心里。麻雀在瓦松边跳跃,一群一群的,窥视竹编里金黄的玉米,吵吵着,不耐烦的样子,伺机而动,一挥手,就惊惶地飞走了。

喜欢冬夜,一家人坐在火桶里,小腿上共盖条毛毯。母亲纳鞋底,父亲和老祖母说话,弟妹吵嚷着要埋个红薯进来,我常常发呆。若是小姨在,她总爱逗我,拿手在我眼前晃。有猫儿经过屋顶,优雅地踱步,若是两只猫,就会弄动瓦片。黄鼠狼是急急地跑过,瓦就咯咯地响。有时候,啪啪地,像是黄豆掉在瓦上,我们都是一惊,然后掀掉毛毯,跳下火桶,跑到院子里,仰起脸,快乐地蹦跳:“下雪啦!下雪啦!”邻居家的院子里,也是同样的声音。雪后的屋顶,瓦青雪白,炊烟如云,若是木窗旁,红梅绽放,实在是画中了。我总是惊于这样简约的美好,那是我最早欣赏的国画,待我看到早期吴冠中的作品,就把它当成纸上故乡了。青瓦白墙,是中国的元素,恬淡安闲,有隐士的散淡,适合水墨,适合中国诗,衬托着中国人心里那淡淡的清泠。

常常遇到瓦玉并提的时候,生儿弄璋,生女弄瓦,虽然只是瓦形的纺锤,却是轻贱着它;还有玉碎瓦全,都忘记了是它们撑起了我们的生活。瓦实在是母性的,覆盖,包容,构筑着永远素色的故乡。

记忆中的往事

文/吕素贞

这是一个有雨的夜晚。临窗而坐,一杯清茶余味缭绕,伴着那如歌般的雨点音符,往事也渐渐跃入我的脑海深处。

记忆中,故乡的女孩子从十几岁就要学手工活的,又叫做女红,据说是有一手好的手工活会寻个好婆家的。

那年,我刚上中学。那一年的暑假雨特别多,一下常常是好几天。每天,门口几个婆婆婶婶们都相约来到我们家里做针线活、纳鞋底、绣鞋垫。每每此时,祖母便如考官一样来回巡视着他们手中的作品,间或指点上几句。那些婆婆婶婶们都会恭敬地十分认真地听着,因为在村中祖母的手工活那是堪称一流的,那针脚、那花样,令许多巧妇们自叹不如。自然地她们便心甘情愿的拜祖母为师,不时地虚心请教一下。

每天,我们家都在婆婆婶婶们的嘻嘻哈哈的气氛中,和哧啦哧啦的麻绳那如歌般的韵律中游走。

又过了几日,见人都到齐了,祖母便开始数落起来说你们就知道自己忙,就不能教教你们的丫头吗?都十几岁的人了,连个针都不会拿,将来怎么嫁个好人家呢?女孩子家不会做手工怎么能行呢?

于是,第二天,每个母亲的身后都跟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伙伴。当然,我也被祖母从手里放下书,喊了出去。

祖母开始教我们几个丫头。开始,我们学的都很认真,可不一会儿便坐不住了。终于,我第一个扔下鞋垫逃走了。祖母见我那几行歪歪扭扭的针脚,不住地叹气,转身一声不响把我的?杰作扔给母亲看。母亲看一眼,无奈地笑了。

以后,我再也不去学那针线活儿。看书累了的时候,便拿起父亲的二胡学着拉。在婆婆婶婶的嘻嘻哈哈的说笑中,在麻绳哧啦哧啦的韵律中,我的二胡也渐渐有了韵味。

有时候,祖母站在一边用耳朵听一会儿,就长叹一声,哎,这样的丫头,将来有哪家要呀,看来是寻不上好人家啦。

我一听也有些害怕,于是便一头扎在书里面拼命地读……

又是一个飘雨的季节,我背起简单的行囊告别故乡,将去远方求学。祖母送我到村口,叮嘱了许多话。最后还不忘说闲事学做点儿手工活吧,将来可寻个好人家。母亲一旁脸上含着笑意,我也笑了,冲祖母点一下头。

好几年过去了,书读了一摞又一摞。只是总也没有实现祖母对我的叮嘱。不知已长眠地下的祖母能否原谅我。我想也许真的像祖母说的那样,不会做手工活的女孩是不会寻到好人家嫁的。是这样吗?……

窗外的雨依旧滴滴答答,如一首怀旧的歌。清风吹过,带来一阵阵的凉意。看着屋里到处堆积的一摞一摞的书籍,除了书,别无他物。

抬头望着窗外的夜空,又想起祖母叮嘱我的话,不由的轻轻地笑了……

在祖父牺牲后的日子里

文/孙进元

祖父孙逊群,为了理想和信念,1927年牺牲在反动派的屠刀下。

小时候曾想过,祖父家境还算殷实,为什么还要冒着被杀头的风险闹革命?长大了才懂得祖父写的一首“为民族,男儿有志死异域;干革命,甘愿马革裹尸还。”的意义,才懂得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革命死,两者皆可弃。”

祖父1925年5月16日在上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是年,中共江阴支部建立,祖父任支部书记。1926年4月,祖父受中共上海区委指派,去广州参加第六期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回来后,祖父在中共上海区委改选后的第一次全体会议上被选为农民运动委员会委员,后历任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农民运动特派员、江阴农民协会会长、中共无锡县委书记等职。1927年,国共合作破裂,革命形势急转直下,上海、无锡的工运和农运主要领导人相继被杀害。危难之中,上海区委指派祖父担任中共无锡县委书记,全面领导无锡的工会与农会工作。受中央指示准备在十月十日组织工农两会秋收起义大暴动,以策应湖南的秋收起义。1927年10月23日晚8时,祖父在无锡惠农桥73号地下工会机关召开工人干部会议时,突遭反动警察包围,祖父等7人不幸被捕牺牲。

当年在无锡做木匠的祖父的亲舅舅,亲眼看着外甥被杀头后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后也不敢大哭,跌跌撞撞走了一夜赶到我家报讯。得知此事后我全家躲在家中失声痛哭,同时也不敢让外人知晓,祖母当场昏厥。

祖父牺牲后,整天生活在悲愤与惊恐之中的祖母,既要带好三个幼小儿女,又要照顾因痛失儿子而一病不起的公公,伴随着无数个不眠之夜度过了漫漫冬天,迎来了更加苦难的春天。

1928年春,麦子抽穗后不久,江阴反动当局派兵上百人搜查祖父一家,妄图斩草除根。所幸全家早有准备,才逃过一劫。

经过四年的流浪乞讨回到老家时,白色恐怖也已渐渐淡去。只是家已荡然无存,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家中田产已被没收充公。为了栖身,只能在同姓堂伯的宅基地上,用毛竹搭了一个三角形滚地棚,土坯为凳,席地为床,一家四口总算安下家来。关于搭棚用的一根毛竹,父亲每谈及此事便哽噎难语,当时买毛竹要到后塍,时值大雪过后,雪深近尺,路面和河边很难分清,祖母和父亲二人扛着毛竹,13岁的父亲在前,祖母在后,在前面的父亲一脚踩在水潭洞的沿边积雪上,连人带毛竹一起跌入水潭洞里,连带在后的祖母也一起跌进去,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等到母子二人挣扎着爬上岸时已经成了两个冰人。重新扛上毛竹,子在前面哭,母在后面泣。父亲每次讲完此事,都要长叹一声:“至死不忘!”

祖父牺牲后给一家带来的苦难,是现在的人们无法感知的。每当我想起祖父牺牲后一家人的辛酸往事,我都会深深地感悟到,中国共产党革命事业的成功,是多么的来之不易;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多么的来之不易!那是千千万万个像祖父那样的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是无数像祖母一样的先烈们的家属,用苦难和泪水换来的!

祖母的七件遗产

文/王韶钟

炕头上撂着一摞二弟在泰安打工带回的“五彩特产”—银晃晃的大麦煎饼、金灿灿的玉米煎饼、红彤彤的高粱煎饼……我递一个,她吃一个,就像患了“饿痨”一般,贪婪的吞咽着。我劝慰说:“晌午再吃吧,奶奶。”祖母一听竟然起身站了起来。我陡然一惊,睁开双眼,原来是春宵一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天是祖母离世的32周年祭日。多少回我曾极力想象她慈爱灵脱的笑容,没料到昨夜竟然有缘和亲人在梦境中谋面……

祖母出生于菜园子世家,以餐风饮露种菜为业;以披星戴月卖菜为生,养成受累不吭声、吃苦当蜜咽的倔脾气。听本族四爷说,祖母20岁娶进王氏家门时,长相端庄俊朗,不光眉眼清秀明丽,身段也细溜高挑,脑后还盘着油光黑亮的发髻。自古红颜多薄命,祖父27岁时便患肺喘病,撇下祖母和我父亲孤寡二人撒手人寰。俗话说:“绝户胆大寡妇壮。”祖母秉性刚烈正直,说话嘎嘣硬脆,一看便知是办事敢当敢为的爽快人。她依仗三亩旱田,凭着汗珠落地摔八瓣的辛劳和骨气,硬是含辛茹苦地把父亲拉扯成人……

父亲20岁那年,国内战争爆发,祖母深明大义,支持他辞去本村小学校长的职务,参加了章丘“武工队”,跟指导员刘仁轩(莱芜人)钻山沟打游击。本村一名战友,夜半悄悄回家,被汉奸盯梢察觉。把其从床底下抓获,用宰牛刀残忍地割下头颅,挂在集市戏台前“示众”。为此,祖母给我父亲捎去“宁要革命不要家”的严厉训戒。后来,还乡团便把祖母五花大绑,三回押解到河滩观看“割耳、挖眼、掏心脏”,血腥杀害武工队员。祖母并非巾帼豪杰、贞洁烈女,但她柔弱之躯里却怀有志操不屈的坚定气节,使敌人的武力威胁和恫吓成为泡影……

济南战役报捷后,父亲随“干部团”渡江南下,驻守于宁波市郊任地方武装指导员,进山围剿残匪途中,不幸踩雷“挂彩”,但他坚持搜山清敌结束,战地荣立三等功。春风从南方送来喜讯,章丘县第九区区长王传正带领秧歌队,锣鼓喧天、载歌载舞地到我家慰问,同时,在大门上方悬挂起一方火亮亮的“母子英雄”牌匾。

解放之初,由于地址偏僻、危房简陋的缘故,本庄村公所(当所住民房),曾两次“搬家”。祖母听说后,便“请”村公所、民兵值班队到我家朝阳透风的主房(北屋)里办公,桌椅板凳原封未动,留给公家使用。后来,在贯彻婚姻法期间,村公所处理打骂妇女、虐待“童养媳”的当事人,祖母又挪出小北屋当做“拘留室”使用。祖母虽然目不识丁,但她通晓事理,凡公家的事儿他都带头拥护,豁达超然,不图“沾光”。这年腊月三十,村长郑守山组织腰鼓队和“子弟班”,鼓乐齐鸣、热闹非凡地在我家门前演出。当众又挂起一方“爱国拥政之家”的光荣匾。

从前,形单影只的祖母在田间劳作,春耕要借犁犋,夏灌要租水车。当村里号召庄户人种地需要成立“互助组”时,祖母便带头串通起七户人家,组织起全村的“第一互助组”,又首先献出自家的铁筢、板镢、碌碡等一大宗中型农具,让组员们优先使用。

第二年,村里又发动成立“农业合作社”,摆在人们面前的头一个难题是土地要连片耕种。土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很多农户都心存疑虑。祖母便和另外三位互助组长分头挨门逐户地动员劝说,帮他们解开心头疙瘩。祖母虽讲不出连篇累牍、深奥透彻的道理,但他心里开着“天窗”,眼前透着光明,认准跟着公家走绝不会走差道。她苦口婆心的劝说。使20多户农家心悦诚服地献地入社,在全村最早成立起“红星农业生产合作社”。祖母有起早贪黑的习惯,上坡她是领头雁。收工她甘当龙尾巴。挑畦撒种、扬场晒垛,样样活计她都拾得起撂得下,成为不“挂衔”的妇女队长。“入组联社”提高了祖母在社员中的威望和信誉。秋后,县上召开第一届劳动模范大会,大伙儿一直推选祖母作为“代表”参加,孟县长亲自为祖母颁发了红纸镏金的“生产模范”奖状。

黄河后浪推前浪,芝麻开花节节高。小社成立三年以后,又扩大“转制”建立“人民公社”(俗称“大社”)。为体现它“一大二公”的优越性,社员一律到公共食堂用餐,伙房要首先安锅垒灶。祖母心知肚明,二话没说,主动让出家中的四间南屋熬汤炒菜,又扒掉“风岔口”直通大队部,方便社员就餐。当时是初秋时节,新粮还未入仓,祖母便把全家多年来腰带里省、牙缝里攒,存留的三大缸粮食献给了集体食堂。在大队长王教宽的支持下,又成立了以祖母为首的“中老年妇女生产队”。平素到菜园里拔菜,去伙房里帮工;阴雨天也不歇着,到饲养院里垫圈、积肥;“三秋”时便下田拾棉花、摘绿豆……祖母以传统的乐善好施、公而无私的美德和固有的淳厚朴实、出力肯干的精神,赢得了全队干群的信任,一连三年,捧回三方闪烁着汗水结晶圣洁之光的“五好社员”奖状……

上世纪60年代后期,人妖颠倒、是非混淆的“文革”狂飙席卷乡下,造反派诬陷祖母解放前在家中私藏枪支,将她送进“牛棚”逼供,祖母瞑目闭嘴,只当耳旁风。“黑头目”又派来一帮“红工兵”来疯狂抄家、封门、他们刨平了土炕、掏干了水井,最后只搜到一只玩具枪。年迈体衰的祖母经不起反复折腾,患上了神经性肠炎。为节省花销,她讨来土法偏方,象治厌食症一样,一辈子吃惯了的煎饼不敢尝,成年累月只靠高粱面稀粥、棉籽饼窝头度日,这种常人难咽的饭食祖母一直吃了五年……

是前世行善积德,还是今生笃诚为公、乐于助人的品德,莫不是感动了“菩萨”,缠身恼心的病魔竟然渐渐地“消隐”了。祖母有句口头禅:“人一天不动弹,就浑身不舒坦;在家闲上三天,便会‘养出’病来。”趁四月日暖花开之时,祖母又约几位老年妇女去生产队菜地里间苗、薅草。一天雨后的下午,她跨过菜畦的水沟时,脚下发滑不慎摔倒,造成右腿腿骨粉碎性骨折。自此,祖母躺在病床上就再也没有起来。

1978年重阳节,是祖母最开心惬意的一天。清晨九点多钟,时任全国人大法制办公室主任的刘仁轩携妻女回莱芜探亲,又辗转赴章丘拜访血火岁月的老战友和亲属。当他笑容可掬地来到祖母炕边时,祖母那憔悴苍老、皱纹密布的脸上立时绽开出幸福如花的笑容。“大娘,我和你侄媳专门看你来啦!”刘主任热情地向老人问安。祖母让家人把她搀扶起来,高兴地和刘主任握手笑谈。这时,刘主任的夫人吴阿姨从提兜里取出一帧丹红刺绣,针脚细密匀称地绣着金黄楷书:“献给第二故乡的英雄母亲”。祖母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昏花的双眸闪动着惊喜的神采。他以抱歉又略带伤感的语调说:“小刘呵(当年就这么称呼),你这回来家,可吃不上大娘给你摊的煎饼卷大葱蘸酱啦……”刘主任弓身俯首贴近祖母耳畔说:“你会好起来的,好人一生平安!”老人一听这话,激动地潸然泪下,刘主任的眼角也闪动着晶莹似玉的泪光……

一年后的正月初六,祖母在半夜里突然感到胸口憋闷,呼吸费劲。我赶忙给在济南齐鲁医院就职的小妹下达电话通知,等他肩披霜花,面挂汗珠急匆匆赶进家门时,下力身子操心命的耋耄老人已无言的辞别人世,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满屋响起了一片嚎啕的痛哭声。

次日中午出殡,苍穹阴云遮面,朔风鸣奏哀乐,飞雪铺天盖地,整个村落身披素衣孝服。为老人送行。前来送葬的街坊乡邻挤满了半条街,我和兄妹悲泣着跪地叩首,逐一致答谢礼……

送葬归来,家人整理祖母的遗物时,相继在格几下的木箱里,炕头上的枕柜中发现了被风雨沧桑染得斑驳泛黄的“母子英雄”和“爱国拥政之家”两方牌匾。同时,还找到了一张“生产模范”、三幅“五好社员”奖状及一帧“英雄母亲”刺绣。

世上有多少前辈留给后人有世袭的万贯家产;有的是祖传的深宅豪院;还有的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玛瑙项链……而祖母留给我们的却是她用赤诚大爱和半生辛苦节俭换取的精神财富;这也是“英雄母亲”赠予子孙的千金难买、珍贵无价的荣耀和骄傲!

祖母的暖手炉

文/梁惠娣

寒冷的冬天,窗外寒风凛凛,一派天寒地冻的冬景,我蓦地想起了祖母,想起了她的暖手炉。

每到冬天,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祖母拿着一个暖手炉,安详平静地取暖的画面。岁月如刀,将这幅画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永不磨灭。

祖母十六岁的时候,坐上一顶红轿嫁给了爷爷。那时候,家里贫困艰难,缺衣少食。爷爷手巧能干,既能耙田犁地,又能编匾织筐,他包揽着一切粗重的农活,而祖母则操持家务,生活倒也过得有滋有味。祖母瘦弱体寒,在冬天总是怕冷。爷爷到山上砍了一根大楠竹回来,噼噼啪啪地修枝裁叶,手脚麻利地编了一只小巧的竹篮子,竹篮子的底部是圆圆的,爷爷把一个圆底宽口的红瓷碗装进篮子的底部,篮子的上面有一条弯弯的竹编把手,方便提拿。一个竹编暖手炉便做好了。有了这个暖手炉,祖母的冬天不再寒冷。

因为能干的爷爷为祖母遮风挡雨,因为这个暖手炉,祖母得以过了十多年虽清贫但也幸福温暖的日子。只是后来,在祖母三十一岁的时候,爷爷因病走了。从此,祖母的天空要靠她一个人顶住。瘦小的她独自抚养着五个孩子,付出了多少艰辛,是我无法想象的。而爷爷做的暖手炉,祖母一直保存着,每年冬天都提着暖手炉取暖。暖手炉就像爷爷的爱一直相随,伴着祖母度过人生的苦难与冬天的寒冷。

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冬天的夜晚,祖母都往暖手炉里夹几块烧得红通通的炭,然后对着暖手炉取暖。我最爱趴在祖母的身边,也把小手伸到暖手炉旁取暖。祖母一边取暖,一边缓缓地跟我说着有关爷爷的往事,此时的祖母双目发亮,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爷爷去世得早,我从来没见过他,关于爷爷的一切,都是祖母在暖手炉旁给我描述的。爷爷是那样亲切,那样温暖,就像暖手炉一样。

我长大后离家到远方求学、工作,与祖母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了,祖母显得更孤单了。冬天里回去,见到祖母提着暖手炉从村头走到村尾,嘴里哼着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懂的歌。母亲说祖母整天提着暖手炉不离手,连吃饭都放在旁边,真是个固执的老太婆。

再后来,我回去看祖母,她已认不出我了,她患了老年痴呆症。她依然提着暖手炉走街串巷,哼着歌。她走不动时,便坐在堂屋里,一边对着暖手炉取暖,一边望着门外的天空,双眼茫然,仿佛陷进回忆里。我想,祖母的回忆里,有爷爷,有他们共同经历的往事,有她风雨飘摇独自爬行的艰辛岁月。

祖母在九十七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祖母走的时候是一个炎炎夏日。弥留之际,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还用手指着床底。母亲蹲下去瞅,见到床底的暖手炉,便把暖手炉拿出来。祖母把暖手炉抱在怀里,终于闭上眼睛安详地离去。

又到一年寒冬时。冬天的夜晚,当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思绪悠悠飘飞时,我总会想起我的祖母,想起她的暖手炉来。这样的寒夜,我习惯掬一捧回忆,煮一壶思念的酒,自斟自饮,慰藉身心。让回忆为炉,思念为火,提着思忆的暖手炉取暖,这样的冬天便不再寒冷。

风吹花上枝

文/王玉清

小时候,手长得小巧细白,样儿是女孩子的,干的活儿也是,不光替家里人剪指甲,而且打毛衣,搓草绳,栽园插田,你都内行(这么说没有无耻感)。

你的指甲由祖母养着宠着,满含了花瓣的香味、猪草的熏香……祖母将你不盈一握的小手,视若珍奇,暖出汗了,替你清洗,冷了,放在她暖和的“肚肚”上,捂捂。她不在了,已经三十六年了……你仍然记得她,每年清明节,还去她的墓园祭扫。她那时像个化妆师……宁静的夏季,她把五颜六色的凤仙花瓣,捣碎成泥,分在一片片宽大的麻叶上,包裹住你的指头,把你指甲染成红花瓣。“要一个礼拜,记住,一个礼拜!”她叮嘱你。她青年时代守寡,去了上海“大家(势)人家”帮工,晚年归乡,所以晓得用礼拜记日,不知星期。啊,每只指头上,丝线扎的麻叶包裹,稀奇,且神秘,像戴着绿手套的童话中的人物。白天你不敢贪玩,夜眠也把手放置在被单(夏季拆洗下来的被面子、被里子)外面,生怕将指甲包给碰掉。你静穆地等候,一天一天数着指头,一夜一夜梦着好梦,整整七天七夜,祖母替你摘掉麻叶包,露出十只指头,艳红艳红,你感觉不像自己的了,像下凡仙女的。这种待遇,乡下大多数女孩子都没有过,你竟然也获得了资格,四五年间,年年如斯,直到你八岁,祖母去世。那时候的每年夏天,无数的朝朝暮暮,你的心儿活动在手上,手仿佛插在人生某种神秘的意境里。

农田劳动下工的时候,常有小媳妇老嫂子们,凑过头来“相” 你的手。拉着,捏着,翻过来看,调过去瞧,恨得牙痒痒的,她们会向你的手心连呵几口气,甚至干脆把你的手,贴在她们或冷或热的脸腮两旁,疼着捂着,就像妈妈一样。她们还研究你细窄的手掌,细笋样尖小的十指,命运这样的东西,好像就是被她们研究出来的。

尽管你的手指红活光润,她们还是会习惯沾一点自己的口液,在你手指每一瓣的指肚上,研磨开来,以使你的指纹,沟回了了,看得清楚。再看看掌纹,咦,爱情线还挺干净;就是生命线弱了点儿——东家嫂子说。“长还蛮长的”,西家媳妇说,“看它缠缠绕绕的,绞上这么多游丝,是个病秧子命儿。”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们疼爱你的眼神,吹拂在你耳畔的湿热的气息,时常让你的心儿,蓄满了温暖。

随她们怎么抓捏,哪怕十根“细笋子”,在她们掌中相互挤压,骨节与骨节相互打磨,你从来不叫痛,任凭脸儿憋得通红,眉梢上还是喜上添彩的样子。偶尔,眉尖微微挑出头发丝般的纹路,一闪即逝,她们粗心得只见到啊,你嫩嫩的嘴角圆了一圆,却不知道你指骨间微微的酸痛,已跳过去了。

她们中有些人,早出了“远门”,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有些还健在,能认出你现在的面貌,肯定没人记得“相”手的那回事了。她们自己的一双手,在命运的河流里常年打捞,早已经又瘦又皱,黑不溜秋,似乎不再与心相连。而你深情地回忆起这一些,多么想让时光倒回去,如同“风吹花上枝”!

秋光中的舞蹈

文/遥看那片海

又是“蝉消水长云高远,叶落花殇万物腴。”的深秋季节,大地厚重斑驳得到处淌金鎏银。“黄金落地,老少弯腰。”田野里到处盈满了欢声笑语,我的思绪也随着忙碌的人群,在这和煦的秋光里飞舞翩阡。

我喜爱秋天的博大丰腴,又特别害怕秋天的习习凉风。

因为小的时候,每到秋天北风一吹,体弱的我便会多病起来,弄得全家人都十分紧张,生怕活不过那个季节。四岁那年秋天,我得了一场肠炎,父亲上响水下盐城为我寻医问药,依然治不了我的病。眼看活不了,医生劝父亲把我扔掉算了,是我的老祖母把我紧紧地搂在怀抱里,说什么也不让我离开她。她用那干瘪的嘴一口一口喂我玉米面汤,把我从死神边拉了回来。

这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七十多岁老人,对我疼爱有加。特别是她的精气神非常好,浑身上下就像铆足了劲的时钟,一刻没有消停的时候。

老祖母的屋子里有个大红的油漆柜子,那柜子是个百宝箱,总是在我饥饿难耐的时候,老祖母变戏法般会摸索出我意想不到的食物,老祖母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吞噬那些美味,一边唱她年轻时候就会唱的《四郎探母》。

老祖母的法力也有限,也有变不出戏法的时候。看到我嗷嗷待哺的样子,总背过身去抹那两行混浊的老泪。

那年春天,燕子来我家筑巢的时候,老祖母迈着一双小脚,走了一整天的路,从远方姑姑家里带回一小包东西,神秘地对母亲说,三小子今冬不再受饿了。老祖母没有象每一次走亲戚回来,拿出她自己舍不得吃的好东西给我,而是把那包我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藏在大红油漆柜子里,并上了锁……

我每天都期盼着老祖母能打开柜子。

然而,燕子都有它们的儿女了,老祖母也没有给我任何惊喜。

倒是老祖母每天天不亮,拿着一把铁锨,蹒跚地迈着她的小脚,在后园紧靠小河边的那块凸凹不平的草地干起活来。

蝉叫的时候,那块草地上竟然长出一抹好看的新绿。老祖母每天不停地从小河里吃力地拎水浇灌那新苗,老祖母每拎一桶水,被太阳晒红的脸,加上弯得像弓的身子,就像烧红的虾米。

那新苗在老祖母神奇的双手调教下,一天一天地长高长壮。

大雁从头顶飞过,白鹭不再孤独地站在树梢张望,像仙女一样翩翩飞到老祖母的那块田里觅食。我没有心思欣赏她们,心里还是装着老祖母的柜子里那包东西,担心它们会不会被老鼠糟蹋了。

直到有一天,父亲在乡邮电所工作的二根子,拿着长长的油条向我显摆,我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我匆匆跑回家,对老祖母大声喊道:“我要吃油条。”

老祖母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脸茫然:“好端端的,吃什么油条。等奶奶有钱,带你去集上吃个够。”

“你有的。”我的声音比刚才更强烈。

“真的没有。”老祖母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我二话没有说,拿起一块砖头,“砰”地砸开老祖母大红油漆柜子上挂了半年的锁。里面空空如也。

我绝望到了极点:“好吃鬼,吃了好东西。”

老祖母的小脚一蹦几尺高:“好你个败家子,我娘给我的锁你也敢砸。”

说完,抄起一根树枝,就来追我。我慌了神,一头扎进老祖母那片长满黄色穗粒的庄稼地里。

老祖母老泪纵横,哀号着,三子啊,不能作践到嘴的庄稼啊。

突然,老祖母的身子像一只在空中摇摆的纸鸢,在田埂上趔趄摔倒了。

那年秋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水稻,什么叫大米,什么叫浓稠香甜的味道。

因为我看见,在金色的秋光里,老祖母佝偻着身躯,用镰刀把那叫水稻的庄稼一棵一棵的割好,摆成好看的图形。

因为我看见,在金色的秋光里,老祖母脸上地瓜沟似的皱纹,就像雨后的老榆树皮一样泛着土色的光芒。

因为我看见,在金色的秋光里,老祖母稀疏的头发像被秋霜染过一样,一双小脚载着她瘦弱的身子在秋光中舞蹈。

然而,在两年之后,野菊花香满田间小路的时候,我那白发苍苍的老祖母犹如一片黄树叶悄然飘落到地上,不再享受这世界上明媚的秋光,不再唱她那首老掉牙的《四郎探母》。

吃土豆不去皮

文/冰城夫子

吃土豆不去皮

魏世君

凡是到我家做客的好朋友都知道,我做土豆不去皮,每次他们都要唠叨几句,嫌我懒还不会待客,我从来都不解释什么,只是还之以微笑。可是有谁知道土豆不去皮吃还有一段故事呢。

那是孩提时代,当时祖母健在,家里无论做什么菜都要征求祖母的意见。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做菜时就把土豆皮统统剥去了。祖母看见了就唠叨上了:“吃土豆不用去皮,用水多洗几遍就行了,客人还感到实诚。”我对祖母的话还是似懂非懂的,不过母亲可明白祖母的意思,就辩道:“妈,这不是来了客人吗!”祖母也没再说什么。

客人走后,我就去问母亲:“为什么祖母不让你把土豆皮去了呀?”

母亲说:“去皮浪费,咱们家粮食不够吃,一年得吃半年菜,土豆都成了咱们家的主粮了。”

我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那我和妹妹不是天天都吃饭吗?哪有尽吃菜的时候呀?”

母亲的眼睛湿润了,她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孩子,你长大了,妈妈告诉你,以前没见吃饭时少了两个人吗?就是爸爸和妈妈呀!”母亲哽咽着不再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母亲的话里有故事,于是再吃饭的时候,我就把能看到灶间的一小块窗玻璃的盖布撩起来,偷偷地窥视父母吃饭的情景。那一次,我惊呆了,父母吃的都是菜,土豆成了他们碗里的主食。那时我差点大哭起来,但怕惊动妹妹,于是就偷偷地端着饭碗来到灶间。我把碗里的饭全都折到母亲的碗里,母亲搂着我哭着说:“儿子真懂事,将来一定有出息,好好学习,将来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我听懂了母亲的话,但是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因为我明白父母为了让我和妹妹健康地成长,为了能让祖母快快乐乐地安度晚年,他们宁肯吃糠咽菜,受苦受累也不让我们受一点委屈。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秋天,正事土豆成熟的季节,我和去自家的园田地里扒土豆。父亲在前面用钯子刨,我和母亲在后面捡。那年的土豆格外大,又非常光滑,路过的人都称赞土豆真好,母亲应和着继续扒土豆。后来我听祖母说,我们家的土豆丢了两垄,可是母亲却从来没有提起过。我打心眼里敬佩母亲,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还能保持平和的心态。

那一年扒剩下的土豆时,我们格外细心,生怕落下一个可以充饥的土豆。于是我也从母亲那里学会了吃不去皮的土豆,也学会了该怎样面对困难,面对生活。吃不去皮的土豆,已然成了我们家的传统,只有我们才能品出那土豆之中的滋味……

乌饭飘香惹情思

文/朱晨灿

四月的江南,满目葱茏,漫山的乌树叶正蓬勃生长,村里的妇女人人手提一只大竹篮,我们也跟在后面窜来窜去,结成一伙一伙地往山上跑。来到山脚下,不知是谁呐喊一声,我们一阵冲锋,一路用手捋那嫩尖头。满载而归时,大家一股脑地爬上高坡,饱吸新鲜空气,张臂跳跃向白云招手,俯首远眺那白墙黛瓦,指着哪家是哪家。

回到家,村里人都在笑声里忙碌起来,个个排起长队将采回的乌饭叶洗净,等待邂逅石臼捣烂沥汁,再将滤去叶渣的乌色汁液与浸泡一夜的糯米完美相逢。

待到第二天清晨,柴火大灶,一缕缕清烟、一阵阵扑鼻香随着祖母揭开的锅盖,飘进了我甜甜的梦中。我仿佛听到床边有人轻轻絮语:“起床了,吃乌饭了!”刚还在梦里看到一个满头银丝、微笑慈祥的老人端来香甜的乌饭给我吃,现在却站到我面前轻轻揪着我的鼻子唤我起床。我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哇,真香!”我寻着香味,来到厨房。“香吧!”祖母一边说着,一边牵起我的小手,“来,让你第一个尝鲜!”紫色的香气袅袅升腾,撞我满怀,颗颗饭粒晶莹饱满,我按捺不住馋相,抿了抿嘴巴。祖母舀起一饭勺,移到嘴边,吹了吹,随即躬着身子,抚摸着我的头,就塞到我嘴里。“好吃,好吃!”我连连说道。

祖母煮的乌饭是黄金饭,瞧,锅里铺陈着多种腊味佐食,腊肠香、咸肉冒着油,将它们与饭裹挟在一起细嚼,真是妙不可言!等饭凉后,我们还可以蘸着白糖吃,煎成一块块糍粑,做成锅巴,裹上油条卷成乌饭团,让百变的乌饭香在唇齿间交织,在味蕾里愉悦。

关于四月初八吃乌饭的来历,我从小就从祖母嘴里听到了心里。《佛本记》中记载着沉香救母的故事:相传从前三圣母被压在华山之下,在十八层地狱饿鬼道受难,儿子沉香修行得道后,费尽周折,求得恩准,带着饭菜去地狱看望母亲,无奈被看牢的人偷吃掉。沉香幸得天神指点,用糯米和着乌树叶的汁水煮出黑色的米饭给母亲送去,监牢以为有毒就不敢再吃了。为了褒扬沉香的一片孝心,民间每逢农历四月初八,家家都有吃乌饭的习俗。

乌饭香,孝心浓,对于这种味道的偏爱,由于这样故事的感动,就生了情,有了对故乡的眷念。如此,远方的游子:乌饭飘香时,最能惹情思。

最甜的记忆

文/林西

如果说最美的记忆是有关花生的,那么最甜的记忆就是小时候看祖母熬糖了。

小时候年味特别浓,每到年跟前,家家就会忙碌起来,打豆腐、糍粑,炸炒米、花生,放(炸)麻花,馓子等等。因为家境还不错,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有一样是我最喜欢的,那就是熬糖。

熬的糖既甜又香味道纯美,还有吃它的时候可以好好玩味,这是其它年食都不具备的。因为这些原因打记事起我就对熬糖特别注重,因而对熬糖的程序特别清楚。

熬糖首先得准备麦芽,如果隔壁左右有已经开始生麦芽的被我看到了,我会飞跑回家向祖母报告,要祖母也立即准备麦芽。祖母就会量上几升麦子,在明亮的厅堂里,从不帮祖母做家事的我和祖母一起将秕的,烂掉的,生虫的麦子剔除,然后看祖母把麦子分装在筛子或者筲箕等用具里,撒上水,盖上布,才放心地玩去了。

麦芽长出来了,大约一寸多吧就可以了,把麦芽剁碎,用石磨磨好,就可以开始熬糖了。先是把细米或者米糊糊煮熟,然后倒进磨好的麦芽,这时奇迹就出现了,水和米分离开来,再过滤,那过滤好的水就是最初的糖水。这时的水是不甜的,得再到锅里熬。这才是最关键的,也是我最感兴趣的。

祖母为什么要到晚上熬糖,我小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因为过滤需要人手,只有在收晚工时等我妈我叔叔回了才行。糖水在大锅里熬着,水蒸气热烈地升腾,祖父守在锅边不断地往锅里添糖水,祖母不断地添柴。所有的糖水都入了锅,再熬一小会,就有糖的香气了,家里的人都诱惑到锅边来了,隔壁左右的人也闻香而来,这时大家就围在锅边喝糖水。

享受着,称赞着,笑着,闹着,我看着一张张愉悦的脸,听着一阵阵的欢歌,喝着浓香四溢的糖水,我的小小的心满足极了,幸福极了,美妙极了。直到如今这场面,这氛围都如花开在我的视野。

满满的一大锅糖水像冬季的河水慢慢退去,锅边就会结晶一些糖,祖父用锅铲铲下来,奖给守在灶边的我。这种糖是最甜最香的,如果没有吃过这种糖,永远也就不会体味到糖最美妙的滋味。接下来就是要用小火慢慢地熬了,事情简单多了,祖父的瞌睡也来了,最后只剩下我和祖母。

坐在灶前,我靠在祖母身边,祖母慢慢地添柴,火光映着祖母满是皱纹的脸,映着她额前的白发,火苗在灶里欢跳也在祖母眼里闪烁,空气中的糖香越来越浓,窗外北风正紧,纷飞的大雪从窗缝里钻进来融化在灶间,融化在我们的脸上身上。许是祖母也怕寂寞,每当我睡瞌来了,呵欠骤起时祖母会给我唱歌谣,讲故事。

糖在这样的情景中熬成了,我的童年定格在这样的情境中让我直到如今不愿醒来。熬糖永远属于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我的香甜的童年,我的最甜蜜的记忆。

雪是冬天的白衣使者

文/赵丰

冬日无雨,雪填补空白。这大自然总得让人活下去。吃饱肚子,是活下去的第一要务。若一冬无雪,那北方的冬作物就会枯死。

如果说,“立冬”拉开了冬天的序幕,那么“小雪”便是冬天舞台上的第一个音符,第一支舞曲。雪花纷扬,身披着晶莹的衣衫,舞动轻盈的身姿。越冬的小麦匍匐于泥土之上,一半是绿中带黄的麦苗,一半是晶莹的雪花,色调明暗分明。树枝落光叶子,挂着薄雪,映衬着银灰色的天空。旷野、庭院,一枚枚落叶从雪中探出头,几分神采。

去年“小雪”节气那日,正好碰上了西方的感恩节。我在想,这越冬的小麦真的应该感恩雪花的降临。“小雪雪满天,来年必丰产。”农谚,总是对雪情有独钟。冬小麦,总是忘不了对雪心怀感恩。从关于雪的谚语中可以看出,小雪的节气里雪花飘飞,来年麦子就丰收,草木就旺盛。在我的家乡,一到小雪节气,人们忙着给田里堆肥,给果树剪枝,恭候雪花莅临。此刻,人之盼雪,就如渴望菩萨问世。来年的丰收,就寄托在雪花的身上了啊。

无论哪个节气,我都不愿待在家里。节气,是要在大自然中感受的,窝在四堵墙中,那真的是愧对大自然的馈赠啊。于是,冬至那日,我来到城西的涝河。这是我生命的河流,二十岁开始就守在它身边,再也不愿离去。涝河里迷蒙浑茫,老柳身披雪花,银装,素裹,苍桑,雄奇,好似大漠胡杨。河床穿过冰雕的芦苇,凝成朵朵白花,像是祭奠,像是怀念,像是告别。河畔灌木上积雪层叠,起伏有致,宛若银白的雪龙。我所惦念的那片荷塘,厚厚的冰层中,有残荷的枝干穿出,凝成一根根冰柱。

人们总是以为,雪是为北方设计的。但现在,它的足迹开始探访南方。它的初衷是让南方人见识它的模样,赏雪景,打雪仗。但很不幸,它的一方情愿,酿成雪灾。报道称,二零零八年初,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遂了南方人所愿,降在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广西、四川、贵州七省。仅湖南就有三十万人被大雪围困,一千三百五十九点五万人次受灾,一万一千间房屋倒塌,三万三千头大牲畜死亡,菜棚垮架,电力中断,交通停运……人们还来不及欣赏他们心仪的雪景,忽然发现大雪已成灾难。

雪知闯祸之后,才发现它和南方的人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于是追悔莫及,扼腕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算了,算了,我再也不和南方人玩了,还是置身于北方吧。

前些年,一位广西的文友看过一篇写雪的文章,给我发来信息:此生从未见识真正的雪花,那洁白的雪片啊,何时能滋润我的灵魂?当他经历了二零零八年那场雪后,胆怯怯又发来信息:你们西安一个冬天都是飞雪,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他说得没错,一场雪后,阳光再灿烂,也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里雪的踪迹还在,冰块依然晶莹。如果在秦岭,那阴沟、阴坡的雪迹会延伸至来年的初春。但,雪是不会给北方人带来灾难的。我回信息:在你们南方,雪是魔鬼,在我们北方,雪是天使,这就是区别。他有点明白了,说冬天里,雪便是南北差异的见证者啊。

雪是北方的天使。他描述的一点没错,有我的祖母为证。

平日,祖母总喊腰疼腿痛,蜷缩在热炕上,到了落雪日,她才显出精神,不是坐在门口的凳儿上观雪,就是操起扫帚扫雪。祖母乳名三儿,不像个女孩的名字。她是腊月初三那天来到世上,结婚那天也是腊月初三。决定祖母一生命运的那两个腊月初三都下着雪,在地上积得很厚。这真是巧合。出生时的那个腊月初三,她不会晓得;结婚的那个腊月初三,她忘不了。她向我叙述出嫁那天的情景:雪片飘了几天几夜,迎亲的“花车”碾着积雪,载她驶向十里之遥的一个村庄,她流了一路的泪。这是告别之泪,也是迷惘之泪。这一日,将决定她一生的痛苦或者幸福。这个世界留给她最美的镜像,便是一片白茫的雪。

祖母这一生,找到了一个好“主”,祖父虽未使祖母大吉大利,却也让她没有忧伤,恩恩爱爱、平静安详地过着日子。祖母六十岁岁那年,祖父辞她而去。那也是一个落雪的日子

雪关联着祖母一生的命运,无怪乎她和雪有着那么深厚的感情。

看着还在扫院中雪的祖母,我的疑惑消除了,雪和人生并非毫不关联,再广泛一点说,大自然中的一切自然现象,都是和人的喜怒哀乐联系在一起的。

祖母扫罢雪,回屋,嘟囔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歌谣:

“下雪了,拾钱了,翻个身儿过年了。”

雪是祖母不忍舍弃的生命背景。在她七十岁那年冬天,父亲带她去海南岛。那年,又是祖母喜欢的雪冬,雪将树枝压弯了腰。一下飞机,祖母又是喊热,又是喊累,岛上阳光如火,她头晕目眩。她抱怨着:这地方把人能热死了,来这儿弄啥。到了三亚,祖母向父亲说我不逛了,这地儿连片雪影都见不上,有啥意思啊?

七十三岁那年,祖母死在冬天,那也是一个落雪的日子。有这场雪为她的生命送行,她死得很安详。

止笔,正是除夕,室外又飘起雪花。这是不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呢?我不知道。我的心思,只在阳台上妻子养的那盆兰花上,黄绿花朵,飘散出清新芬芳,与窗外的漫天飞雪,一起渲染天地间的大美……

寒冬的暖意

文/苏畅

走在寒冬里,尽管我与身边的陌生行人一样,夹肘缩脖,可内心仍有种踏实的感觉。一阵风把公园里枯树上的一片枯叶吹落,向远处飘着、飘着,把我的记忆拉得很长很长。“太阳要露嘴,冻死小鬼”。这是儿时祖母说的话。意思是冬天太阳出来前后这段时间,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能把鬼冻死。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温暖的,暖了我几十年。

父亲很早就离开了我们,留下60多岁的祖父母、刚过30岁的母亲,还有5岁的哥、两岁的我和尚未出生的妹。

自打记事起,家里都是祖父和哥、祖母和我、母亲和妹俩人一个被窝睡觉,天黑或雷电交加的时候,我们几个无一例外地蜷缩在大人的怀里,他们就用身体把我们裹得严严的,我们不再害怕;天冷的时候,我们也会缩在大人的怀里,他们同样也会用身体把我们裹得严严的,我们丝毫不会觉得冷。那时我还小,觉得这样无比幸福。

每天早晨母亲都是第一个起床,去给一家人做早饭。祖母穿好了衣服,把我们哥仨的衣服都塞到褥子下面焐着,然后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开始梳她的头发。祖母梳头的时候,经常会轻轻地哼着低沉的歌,那曲调哀伤中充满无尽的思念,那是她又想念她的儿子了。听见祖母的声音,祖父也醒来,披上他那厚厚的黑棉袄,坐在被子里,从枕头下拿出头天晚上卷好的旱烟默默地吸,不说一句话。

祖父的胸膛更加宽厚温暖。睁开眼睛,只要看到祖父坐在他的被子里,我们就争抢着坐进他的怀里。他会迅速把他的被子拽过来,把我们从下巴以下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我们的背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别提有多温暖多惬意!

我们哥仨常常不顾及祖父嘴里叼着的烟,一起挤到祖父的怀里。抢不到祖父正怀位置的两个人,就只好各坐祖父的一条腿。祖父一边把脸使劲地扭向一边,怕烫着我们,一边腾出手来给我们盖被子。这时祖父脖子上的筋被扯得直直的,像木棍一样硬。

祖母看到了,会一边埋怨祖父没把烟掐死,一边伸手来夺祖父嘴里的烟。眼看烟要保不住,祖父使劲噘起嘴唇,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把烟雾吐向远处。

饭做好了,母亲把灶膛里的炭收到铸铁盆里,端到屋内。那红红的炭很快就把屋子熏暖,我们的衣服也在褥子下焐热了,大人们开始催促我们穿衣服。偶尔有哪件衣服忘了焐,大人们就会用火盆里的炭,把它烤热再给我们穿。

无论是焐热的还是烤热的衣服,都沾上一种木炭的味道,每次穿衣服,我都会使劲抽动鼻子,恨不得把那味道永久地藏到肚子里。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木头燃烧散发出来的味道,朴素厚重,那是生命和生存的味道。

等我们穿好衣服,母亲已经把冒着热气的洗脸水端进屋。我们洗脸的时候,她把饭菜摆上了桌子。在大人们的注视下吃饱喝足,又被他们用围巾、帽子把我们哥仨的脸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才在祖父的跟随下,走出家门去上学。祖父总是站在寒风里看着我们,直到我们走出很远才回屋。

路边的松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雪后的世界纯洁无瑕。脚下的雪和着风,不停地唱着歌。麻雀在身边飞来飞去,松鼠也不甘寂寞地在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

就这样带着家里的温度,披着冬日的晨光,我们一天天长大。

祖父母和母亲都已经离我而去好多年了,我总是觉得他们就在我的身后,从没离开过。走在寒冬的雪地上,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那温热的呼吸,听见他们轻声叫我,不知不觉间常常下意识回头看去……

哦,越是寒冷,越能让我感受那浓浓的暖意,那暖意又叫亲情。

栀子花香

文/朱虎

又是一年的时节,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股好闻的花香,那种香味让我满心欢喜,更让我忧心伤感。

花香,轻轻地弥散,悄然绽放在回忆的每一个瞬间:

记得小时候,老家的小院里就有一棵很大的栀子花树。花开的季节,我们家就特别热闹,赏花、摘花,还有拿着黑白相机来照相的年轻人。我明白那些人都是冲着我们家的花来的,但我还是像过节一样的高兴!祖母最喜欢与她趣味相投的人交流,对于来家里看花的人,她更是热情有加,送水递扇,时不时还来点文绉绉的文学语言,让年轻的小姑娘对这位老太太刮目相看。别看祖母老,可她的情趣爱好却一点不老,她总是将那洁白的带着露珠的鲜花连同那翠绿的树叶轻轻摘下来,插到家里盛满清水的花瓶中,这时候的家便幽香四溢了!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祖母在做完所有的家务活后,坐到那把小藤椅上,闭目养神,让自己因年轻时绣花、做鞋弄伤了的双眼得到片刻休息——每每这个时候,我便悄悄地搬来个小木椅,坐在她对面等着她。我喜欢陪她坐在那种花香满屋的氛围中聊天,听她讲许多古老的故事:梁祝、白蛇、诸葛孔明和杨家的满门忠烈,还讲我们家的祖辈如何艰难求学、如何辛苦创业——祖母讲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一副满足的笑,年逾古稀的老人,依旧还是那般天真可爱。

当我渐渐长大时,祖母却越来越老了。脸上沧桑的皱纹,已经不能再掩饰她经受风霜雨雪后的平静。弯弓的脊背、渐渐掉光的门牙,以及她年年都要患的那条“老寒腿”和因支气管炎每天清早都得咳嗽至少半小时的“必修课”,都在岁月的监视下,证明她离最后的归宿越来越近……此时的我,很伤感、很无奈、很恨自己为什么如此无用!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与叔婶一同回去看她的情景,那是她的最后一个生日——2001年农历三月初二,临别时,她依旧和往常一样倚在堂屋的大门旁,一双昏花的眼睛直愣愣盯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就像她渴望看到下一次回家去看她的我们,因为我们回家的日子就是她最隆重的节日……多年来,此情、此景,就像一幅绝美的画,已经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永远、永远……

成家后的我极少回去看她,至今都好自责:那一年的六月十七日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呀?!十五年前,也是栀子花香的时节,祖母在老家的老床上溘然长逝。祖母把人生最后的信任和安慰留给了陪伴她后半生的老屋,因为老屋的后院墓地里有她在世时最思念的祖父和姑母。她相信,她会永远和他们在一起,这种生命的感受,是生活馈赠给她的,所以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如果,祖父不曾先她而去,也许,祖母的孤寂就会分出一份,让她生命中的另一半去承担和消磨;如果,姑母不曾先她而去,也许,祖母的思念也不会那样强烈,以至于每年的农历腊月她都会思女成疾,因为万家团圆的除夕即将到来,远行的亲人都回家了,惟有她的女儿一去不再归来……离去,也许是一种解脱;离去,也许是回去——回去团聚!

那段日子,我的伤心和不舍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因为世界上那个最懂我、疼我,最包容我、呵护我的人,竟然离我而去了。那时,曾有朋友劝我写点文字纪念祖母,或许是太伤心了,这回忆太珍贵了,所以只管伤心,舍不得碰触,怕一碰即碎,剩下的惟有泪水相伴。即便如今,十五年过去,我也会时时想到祖母,开心时想与她分享快乐,伤心时想向她倾吐苦楚。此时此刻,写这段文字,我的眼里饱含泪水。祖母走了,她把刻骨铭心的思念留给了我!

祖母逝世一周年的时候,按照风俗,我们送给她一座纸折的冥府大厦。叩化时,我特意放进去一朵洁白清香的栀子花。

十五年,岁月匆匆,花香年年,思念也连连……

想祖母的时候,我总在想:如果真有天堂,祖母应该找到祖父和姑母了吧?

栀子花香的时节,我总在想:如果真有天堂,祖母屋后院的栀子花树也该花满枝头、花香芬芳了吧?

针脚里的爱

文/朱睿

时光飞针走线,总有温暖,仍鲜活安于微微泛黄的记忆中。

我的针线盒里有一枚顶针,祖母曾频繁使用过它,所以它表面已十分顺滑。我将当中的布绳套在手上,椭圆形的木槌握在手心,瞬间我仿佛又握住了祖母充满时光温度与沧桑的手掌。

祖母常常牵着我的手,去家附近的火车站看疾驰呼啸的火车,祖母告诉我,坐上火车就可以回到故乡,长大以后一定要多出去走走、看看。

祖母的针线活儿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好,她经常受人委托给绣被面,做被子,纳鞋底……那时的我央求祖母教我,祖母拗我不过,给我找来刺绣用的绣架、绷子、绣花针和五彩丝线,我一看就傻眼了,非常灰心。祖母则笑着对我说:“你给我穿针引线,也是功劳一件。女孩子学针线,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是舍不得让你去吃那份苦罢了。”

祖母过世以后,每年的被褥由母亲来做,母亲白天上班,只有晚上或是周日她才能够进行被褥的缝制。白色的被里铺展开一张床那么大,母亲开始一块一块将棉花铺匀,压实,罩上纱布,再铺被面,折叠被里,整理好边角,开始缝制。

长长的棉线,斜插进去,平直行进,要达到外面所露针线小,里面牵扯面积大,线路横平竖直才成。我在床上贪恋被子的柔软与温暖,常常因此睡了过去,而母亲不忍叫醒我,又怕我被针扎到,所以母亲的被子很多都是在地上铺块塑料布,在上面一面折叠一面缝制完成的。

母亲年纪愈长,我逐渐学会了做被子。待我出嫁后,婆婆知道我会做被子,也不让我做,对我说:“现在的棉花自然分层,铺上两层就特别暖和,而且现在也不单独分被里、被套,而是一个开口印花布袋,里面铺好棉花,将布口袋收口,缝上几趟就完工,比之前可方便多了。这些粗活就让我来吧。”

如今天气晴暖,我晒好被子后,贪恋闻嗅着太阳的味道,反复感受着时光的针脚密密缝制出女性长辈对我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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