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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咖啡

作者: 朱远惠2022/11/26人生随笔

我退休后,到女儿处去管正读小学的孙女时,友人送我一瓶咖啡,她告诉我,这是她丈夫闲睱时和朋友常喝的一种很名贵的饮料,名为"咖啡".我说:"我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饮料,你留着自己喝吧。"她说:"不用客气,家里还有的。"

她告诉我,丈夫的朋友说,喝咖啡不能像喝茶那样大口地喝,要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品尝,才会觉得咖啡味虽苦涩,但过一段时间后,会有一种清香、回甜的味道,沁入心脾,给人带来浪漫和潇洒,让人感觉清新,舒爽。

我没有像她丈夫那样与三五知己坐在一起品味咖啡时那样的惬意和从容,而是独自一人端着一杯,喝上一小口后,便逼迫那苦涩的咖啡汁液,顺着食管慢慢下咽,静静地品味它,让那苦涩的味道慢慢沁入心脾,此时,我会感到那淡淡的清香和一丝丝回甜的味道萦绕心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潇洒和浪漫,但已慢慢地品味出,我的人生岁月和命运,就像一杯苦涩的咖啡。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我出生在北门菜园一个靠出卖劳动力维持生计的贫苦家庭里,之前,六岁的大哥生病,因无钱医治,死了,二姐、三姐一生下就夭折了。我是老四,父母把我当成宝贝疙瘩,精心呵护,直到二弟、三妹、小弟陆续来到这个家庭。当时父亲有胃病,偶尔也疼痛,因为家里穷,从来没有进过医院的大门。那时,父亲还年轻,能撑得住,后来年纪大了,胃病一发,就是前胸扯到后背,疼痛难忍,口吐酸水。不知是谁告诉父亲的偏方,用生石灰泡水喝,可以缓解疼痛,父亲一喝就是七八年。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还去石灰窑给父亲买过生石灰。那时,母亲织布,父亲拖着病体,在假期还带着我们为养护段、基建单位、砖瓦窑做零工,挣钱养家糊口。我和二弟也会邀约同学去离县城八公里外的煤窑挑煤给家里使用。

在那艰难困苦的年代里,父亲的胃病不仅没有得到治疗,还和我们一起吃糠咽菜,随着年龄的递增,病情越来越严重,长期拉黑便,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这是胃出血了。

在我十六岁那年的一天早上,父亲永远地闭上了双眼,离开了我们,刚四十出头的母亲,带着我们姐弟四人围在父亲身旁,千呼万唤。那凄惨的景象至今想起来,我心里还会难受。当时小弟只有四岁,我读高一,二弟读初二,三妹读小学二年级。

埋葬父亲的那天,天上飘着毛毛细雨,雨水和泪水顺着我的脸庞往下淌。在火神庙的半山腰上,当父亲的棺材慢慢地被黄土掩埋时,我泪眼模糊,这是我命运中的第一道坡坎。

安葬了父亲后,母亲把我们叫到她的身边,说你们的父亲死了,家里没有固定的收入,我实在无法供你们三个都读书了……听了母亲的话,很想读书的我心里特别难受,含着眼泪说:"娘,我是家中的老大,应该退学回家,帮助您照顾弟妹……"可二弟却说:"娘,姐的成绩比我好,让她读吧,我早就不想读书了……"就这样,当时只有我和三妹继续得以读书。可后来三妹在学校和同学打架,回家被母亲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她认为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回家还要受气,便赌气背着书包回家了。

弟妹们都陆续辍学,只有我这个当大姐的还在学校读书,心里一直很内疚。

我高中毕业后,被安排在一所乡村小学任教,后来成了家有了孩子。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被调到县广播站搞播音工作,当时站里人少事多,我虽然是搞播音工作,还兼会计、出纳、保管、机修的工作,每天忙得昏头转向。

七十年代初期,丈夫得了癫痫病,发病时,手足痉挛,十多分钟后才会慢慢缓解,刚开始时,吃药还可以控制病情,后来吃药也不起作用,只好去住院了。丈夫住院期间,我不仅要上班,还要照顾上学的女儿。我每天不到六点就起床,为女儿煮好早餐,然后叫她起床洗漱。利用她吃早餐的时间,我给丈夫煮好面条,装在饭盒里,让女儿去上学时顺便送到医院去。有一次,女儿提着饭盒走到林业局附近时,被一条从小巷里跑出来的大黄狗吓着了,摔了一跤,饭盒里的面条洒了一地,女儿趁着大黄狗去吃面条的机会,捡起饭盒跑回家把情况告诉了我。我说没关系的,你快去读书吧。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我心里特别难过,眼泪夺眶而出。下早班后,我又重新煮好,给丈夫送去。

丈夫生病期间,我曾两次送他到郑州医学院治疗,第二次他在那里住了半年。经过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他每天照样坚持上班。

1983年,女儿考上了医科大学,丈夫特别高兴。

1984年初,丈夫的喉咙发炎了,去医院看过后,吃点药就好了,可饭量渐渐减少,而且吞咽食物困难。到医院一检查,医师说估计是食道癌,建议到大医院去进一步诊断。听到这个消息,我泪如雨下,得了癌症,就是判了死刑啊!我从医院回来,把检查结果向丈夫的单位和家人如实地讲了,大家都觉得应该去贵阳医学院进一步诊断,丈夫的单位还借给我200元作路费。我把大家要送丈夫去贵阳医学院进一步诊断的决定告诉了他,他非常高兴,可他想了一下说:"我们还是去遵义医学院吧,因为女儿在那里读书,我也想去看看她们的学校,如果在贵阳医学院治疗,要通知女儿来,她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我说,好的,就按你说的办吧。随即办好一切手续。

1984年4月25日清晨,我们一行四人乘兴仁至贵阳的班车,后又转乘贵阳至遵义的火车,于26日凌晨一点过十九分赶到遵义火车站。大家在候车室休息时,我立即赶到遵医女生宿舍,把女儿叫起来,并把情况告诉了她。女儿很伤心,立即和我一起去火车站接她的父亲。

当我们走到离候车室还有10多米远时,丈夫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喊:"宇儿,宇儿,你来了……"

我们在火车站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第二天便到遵医附院办理了住院手续。

经过医师几天的检查和会诊,确诊丈夫患的是食道癌,而且已到晚期,癌细胞已经转移扩散,再加上他的身体非常虚弱,已经没有手术的可能了。听到这个消息,女儿放声大哭!我们一行冷静下来商量后决定,一是不能把检查结果告诉丈夫,然后立即办理出院手续回家。

我们于4月29日凌晨3点20分乘车离开遵义,又转乘两次班车,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颠簸,于当天下午两点过钟赶到兴仁车站。那时没有的士,好心的师傅待旅客下完车后,又开车送我们回家。当丈夫从车窗里看到从老家赶来的六弟、侄儿和许多亲朋好友都来看望他时,非常激动,忘记了旅途的疲劳颠簸和疾病的折磨,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给大家递烟,还连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了……"看到这一幕,我心如刀绞。

第二天,小弟和女儿也赶来了。女儿走到床前大声喊:"爸,爸!"他睁开疲惫的双眼说:"宇儿,你来了,很累吧?去休息。"一会儿他又说,你要好好读书啊,多学点知识。女儿说:"爸,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丈夫已有一个星期水米未进了,到5月2号清晨,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头上还长了许多包块,他一会儿很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大家,一会儿又扭过头看着女儿,嘴唇动了几下,好像要说点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我们都知道,女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牵挂。到11点过5分,丈夫那颗顽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可眼睛一直闭不下来。这时,我的小弟和老家来的六弟凑在他耳边大声说:"大哥,你放心走吧,我们都会管好侄女,让她完成学业的……"可他的眼睛还是没有闭下来。丈夫带着遗憾走了,女儿放声大哭,我的泪水也喷涌而出。这是我在人生的又一次坎坷。

5月9号,安葬了丈夫,女儿回了学校,亲人们也陆续走了。我回到空落落的家里,感到特别的孤独和寂寞,仿佛做了一场久久的噩梦。从此,我与在校读书的女儿相依为命,在许多个难眠的夜晚,我独守书斋,在忧郁的孤灯下,一次次思考着命运的无奈,仿佛在我的童年和青壮年期间,一直都在咀嚼着一粒粒苦涩的黄连。我还未成年时,失去了父亲,中年又失去了丈夫,我一直很自卑、低调,再香的的咖啡也没给我带来惬意和从容,一想到这,我泪流满面。

以后每年的春节、清明、七月半,我都会为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准备大包的纸钱,带着女儿到亲人的坟上祭奠,燃烧纸钱,仿佛要把我们对亲人的哀思和感情,都寄托在那黄色的火焰上。那时,我的母亲还健在,这又让我感到扶老携幼的使命重如磐石。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拼命地努力工作,文学梦成为我精神世界的瑰宝,在许多个不眠之夜,我努力地翻资料,查字典,读啊,写啊,改啊,一篇稿件不知改了多少遍,在那些知名和不知名的年轻朋友的关怀和帮助下,给了我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让我的稿件在省州县的报刊上变成了铅字,这对我是莫大的安慰和鼓励啊!更让我觉得生活的煎熬,岁月的磨难,就像漫长的寒冬,只要有坚忍不拔的毅力,耐心地熬下去,总会迎来春暖花开,不是吗?女儿从事近三十年的医务工作,去年已评得高级职称,孙女正在读研,今年就要毕业了。我想,丈夫在九泉之下得知这些情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仔细想来,我这半个多世纪的岁月,何尝不是一杯苦涩的咖啡呢?我不同时期的人生旅途中那些苦涩的记忆,就像被迫下咽的咖啡,让我感到命运的沸水把我咖啡般的人生,冲得跌宕起伏,味道虽苦,但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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