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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碗黏面你趷蹴下

作者: 孙文胜2022/10/28人生随笔

有位外地朋友对“陕西八大怪”很好奇,他问我,陕西人为啥有板凳不坐要蹲起来?我说,我们方言把“蹲”叫“趷蹴”,有这个习惯的,主要是秦地关中人。

茫茫苍苍黄土地,乡村人大太阳底下种庄稼,昔日里犁耧耙磨、收割碾打全靠人工,累得人腰酸背痛胳臂困,歇息时若躺卧或坐下,上下眼皮就打架。农活紧赶晌数,睡着了可就误了天时误了工,再说那样也不讲究,会脏了衣服污了形,回家保不准要遭婆姨翻白眼呢。寻个树荫趷蹴下就省心多了,双腿一屈,困乏消减,抽烟、神聊、下土棋,咋着快活咋着来。

秦人自古重礼仪,在他们心中“坐”是件庄重的事。关于坐,古有坐不窥堂、正襟危坐、坐而待曙等说法,规矩不少。乡人们活的真实率性,过日子不爱穷摆谱。有了闲,他们坐。遇到生日过寿、孩娃结婚、女子出嫁、孙子满月这样的大事情,他们不仅坐,还要坐出个风度气场来。三叔平常爱说笑,口无遮拦没正形。儿子结婚那天,他染了头发板着脸,衣服平整不打褶,腰上像别了个手榴弹,挺得直愣愣的。这时就有人想逗逗他。桂姨给他额头上抹了一道红,他没笑;胖婶咯叽他胳肢窝,三叔吭吭哧哧,东倒西歪地躲,腮帮子憋得红通通的不敢笑,把看热闹的人乐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在乡村,趷蹴的标配是碌碡和黏面。居家过日子,少不了鸡鸭、羊羔、看门狗,它们是主家的宝贝蛋。炊烟散,饭熟了,羊娃在院里学抵头,狗子悠闲地瞎“汪汪”。男人端出碗黏窝面,鸡落肩头要抢食,麻鸭围拢着“咕咕嘎嘎”提抗议。这饭没法吃了!男人嘟囔一句,一腿收起、抬高,一腿蜷曲、落下,稳稳地就趷蹴在了碌碡上。脚下有块垫高石,格局、氛围瞬间生了变。鸡们鸭们啄不上、够不着,怨怨叨叨就散群了。男人仰起脖,荒腔走板地吼过几句,低下头“呼噜、呼噜”就咥开了面。

趷蹴是个动词,有时候会被当作贬义用。秦腔《看女》里,婆婆这样骂媳妇:“ 哎,没见过我那媳妇呢,好像我老婆子前世的仇人。我一见就想打,一见就想骂,成天价在我眼睛里趷蹴着哩。”表演艺术家王辅生眼角眉梢都是戏。他扮演的任柳氏提到女儿,眉开眼笑、夸了又夸,动不动就恓惶流眼泪;说到媳妇,横眉怒目、咬牙切齿,恨得脸上肌肉都打颤颤,把个刁婆婆形象塑造的栩栩如生。“遇见婆婆赛阎罗”,媳妇躲还躲不及呢,哪敢主动去“现眼”?就是“蹴”起来,也应是被吓怕的。

趷蹴没有站着高,一高一低有乾坤。晏子使楚,身材矮小被人耻笑,但他机智勇敢、灵活善辩,维护了自己和国家尊严;韩信贫困潦倒,志存高远,忍受胯下之辱,最后成就了理想和抱负。这些反转的例证启示人,莫以高低辨识人、莫以成败论英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要忽视了,趷蹴更容易“一跃而起”。

朋友扶贫的村里有个小伙子,父母去世早,他入赘的家里,岳父是个残疾人,岳母生病要服药,一双儿女在读书,日子过得很艰难。由于没技术,他养蜂烂包赔了本,开车翻沟伤了腿,成了大伙眼里的“倒霉蛋”,自个儿也沉沦了,不是喝酒就是赌钱。扶贫队员一句:“不怕慢但怕站,趷蹴是休憩,不是趴下!”的道理让他又生出信心。前年,他出门跟人学种药材、养蜜蜂,如今成了响当当的“脱贫致富带头人”。

土屋、阡陌、麦香……构成了乡村风景线。趷蹴在这场景里,灵魂跟脚步就合了拍。背倚春风,你可以抬头数青杏;注目斜阳,你可以和归鸟绣风景……没了慌张,多了从容,就算是有物事紊乱了,也能像作务茄子、豇豆那样,一行一行把它们打理清。

趷蹴,是一种慢生活,展现了乡村人的质朴和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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