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露天浴
回想起多年前的“三伏天”，让人难忘的莫过于在河里痛痛快快、无忧无虑地来一场露天浴（野外绿树成荫的小河里，光着屁股蛋的那种）。那是乡村男孩子的野性充分展现，姑且把水中暗藏的危险抛之脑后，酣畅淋漓地在天然水域里戏水，与大自然亲密接触。时光荏苒，反刍回味，往事在心里悠悠飘荡起来。
彼时，村子里有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在节假日的炎炎烈日下，手里拎着笼子，牵着黄牛，借割草放牛之名，行村头的小河边集结之事。小河沟绕着村庄流淌，清澈透凉的河水平静舒缓地从村头流过，沿途绿意盎然，风光绮妮，水色无限。
不管是在小河的上游还是下游，我们的行踪一定会在看地的退休教师老韩头的监视范围内。他会时隐时现地跟在我们这群顽皮孩子后面，提醒着我们这样那样。时常挂在他嘴边的几句话就是，“娃们呀，不要偷割集体的禾苗，莫私自下河洗澡，欺山莫欺水呀！”说这话时，我们望着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分明挂着一丝看笑话的表情。感觉他不是真心担忧我们的安全。他的职责是看守生产队的禾苗，不被我们这帮调皮孩子当猪牛草偷割这事发生。其实，还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水里贪玩久了，从水里爬起来已是日薄西山，彩霞满天。看着空空如也的笼子，回家难以向大人交差，于是见河堤上的青苗，薅上几把塞满竹笼。若能逃过看地老头儿的法眼，倒也相安无事；倘若被他逮个正着，他会毫不留情面地交给队长。然后，家长被扣工分，自己少不了挨家长的一顿痛骂，重则被打得皮开肉绽。
后来，仗着我们腿脚灵便的优势，就有意的与看地老头儿玩起了躲猫猫游戏。远远地望着他往村东头儿去，我们就借着茂密的庄稼做掩护撤到村西头儿。他往河边上游走，我们就辗转到下游去。稍大龄的孩子当眼线，领着我们与看地老头儿打游击。有时一天到晚，他连我们人毛都见不着，相反，他的行踪却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但那时，一大群孩子的智慧并没有敌过这位经验丰富的看地老头儿。见不到我们的身影，他知道“熊”已出没，索性在村口的老槐树底下守株待兔。傍晚时候的霞光照在他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和冷峻。他告诉我们一天的动向，讲得有鼻子有眼，有根有据。说某娃儿今天一个猛子扎下水里，是不是呛了几口河水，味道还可以吧？然后就自言自语说道，我就说嘛，欺山莫欺水。小伙伴们都心知肚明，感觉看地老头儿就是神仙，他的魂就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似的，所有行踪他都了然于胸。
然而，我最难忘的是乡村的露天浴，露天浴大多选择在中午或天黑前，月河水被太阳暴晒了一天，水温适宜，水波荡漾，鱼翔浅底，是诱惑大人小孩洗浴的绝美幽境。从小在河里泡大的孩子水性好识水路，河水深浅一目了然。露天浴的时候，毒辣的太阳肆虐着大地，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赶往河边，边走边脱衣服，一个个赤条条地站在河岸边 “扑通扑通”直往水里跳。一时间，浪花飞溅，河水里闹翻了天，惊得芦苇里的水鸟乱飞，嘎嘎乱叫，鱼儿上下跳跃，孩子们在水里逮鱼，惊得鱼儿四处乱窜，直往石头底下钻，偶尔还能逮上几条鱼，伙伴们饱餐一顿。还有的鱼儿围着伙伴们前后游动，啃咬着小腿和脚趾，全身痒痒得舒服极了，伙伴们都静静地享受着鱼儿啃咬自己的小腿和脚趾，嘴里都说着“是鱼儿在给按摩”，心里惬意极了。为了寻找水中的刺激，大伙又玩起了“水仗”，“扎猛子”“打水漂”等取乐。在其乐无穷的同时，体力消耗很大，很快就饥肠辘辘，伙伴们就跑到庄稼地里偷掰村民的玉米棒子，在沙滩里挖一个深坑，从柳树上砍下干枯的树枝，又找来柴火烧玉米吃。一会儿工夫，只听火里的玉米棒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飘起阵阵的玉米香，引诱着伙伴们的味蕾，不等大火烧退完，伙伴们就争抢着玉米棒子大口地吃起来，玉米的清香犒赏着伙伴们的饥肠，每个人吃得满嘴乌黑，还有的变成了 “五花脸”，直到父母吆喝着回家吃中午饭，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河边。
晚上的露天浴也很有趣。白天劳碌辛苦，到了晚上才有休整的时间，伙伴们三五成群相邀一起，饭后趁着明亮的月色赶到河边露天浴。月光下河面似撒了碎银一样荡漾着，四周寂静无人，只有哗哗的河水流淌着。伙伴们在水里嬉戏着，打闹着，对面是密密麻麻的桑树林，在月光的照耀下挺拔伟岸，回想起白天的桑树林长着密匝匝的桑椹，让人眼馋。晚上露天浴后，伙伴们就趁着夜色钻进了桑树林，采摘桑椹吃，每人吃得嘴脸乌青，打着饱嗝，返回河里又开始闹腾，声音传播得很远，惊动了草丛中的鸟儿，一只只扑棱棱地飞走了。晚上露浴时间不能太长，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全身会起鸡皮疙瘩，河里还有水蛇出没，父母和哥姐们最担心夜浴的不安全，顾不上白天的疲惫，老远就吆喝着乳名让我们回家。我们也不再执拗上岸穿衣，躺在床上很快酣然入梦。
和我一起长大的狗蛋，年少好玩水，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水。他在乡镇工作，如今他是我们村庄前的那条河流的河长。有一年夏天我们一起下河洗澡，狗蛋差一点就遇险了。是看地老头儿像一阵风，从山坡上飘下来，一头扎进深水里把狗蛋抱了起来。这一次，他破天荒的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家长。一群孩子自然更是守口如瓶，所谓经一事才懂一个人，我们在一夜之间都长大了，各自分散天涯海角。
当年看地老头儿对我们说的欺山莫欺水，而今升华为人生感悟，对未知领域要心存敬畏，切莫盲目冒险。柔柔潺潺的流水固然逗人喜爱，但水下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诸多未知数，尤其是在未知水域里，水有多深我们无法知晓，不像山的高度与奇险，放眼望去一目了然。村里的韩老头儿，早在多年前就融进生他养他的那一方土地深处。或许他变成了泥，或许也变成了水。一句“欺山莫欺水”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是一种对水的敬畏。
多年以后，我和伙伴们纷纷走出了村庄，有的吃着公粮，做起为人民服务的工作，有的远走他乡在外创业，每年为家里挣回不菲的财富，还有的在家里经营着烤烧饼、蒸蒸面、酿土酒、搞裁缝、粮油加工等小本生意，每个人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感召下，人们现在更加爱水、乐水了，自觉地守卫着水域生态。亲近大自然是人之本能，敬畏大自然是一种境界，保护大自然更是一种职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