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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瓦

作者: 蒙祥吉2022/10/06美文推荐

最近,寨子里又有一户人家把老房子拆了。因为起了新砖房,老木屋上的瓦没有用了,又懒得收拾,所以房主叫来寨上几个人帮忙,用锄头一摞摞地将瓦从屋背上扒下来。那些在房上百十年甚至更久的老瓦,如今像屋檐上的雨,从瓦楞上纷纷落下,砸在光亮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这些老瓦都是好瓦,表面细腻而质地坚硬,随便捡起一块,拂去面上的尘埃,可以清晰看到像纱布留在豆腐块上的、细细密密的印子——— 那也是纱布包泥塑形成瓦时留下的。在煅烧之前,瓦曾和豆腐一样柔软。夏天骤然而至的大暴雨,砸在老瓦背上,可以听到“丁豆、丁豆”脆响;待雨水聚成“溪”,在瓦沟上流淌,其声则如扬琴的小槌不停地哗啦啦滑过琴弦。音脆则质坚,这是一般规律。

这些老瓦颇留存着古人的性情——— 比较宽厚,压在木屋上显得很扎实。曾有这样一件事,一个帮人结了几十年瓦的老师傅,有一次栽在了主家买的新瓦上。那次,他去给人家结瓦,主家没有告诉他瓦是新买的,他依着习惯的尺寸爬上屋顶就钉起椽条来。他曾自豪说过,他钉椽条不用拉绳也不用量,效果是又快又齐又匀。结果出错了,一屋顶的椽条全部要返工,原因是新买回来的瓦片比他经常摸的老瓦不仅轻薄,还小了,放到椽条上便掉了下来。

“绿阴覆苍瓦”,青灰色的老瓦隐在山水间也好看些。二十年前,老父起新房时老瓦不够用,去瓦厂买了一些回来补,那些买回来的新瓦颜色泛白,与老瓦一点也不搭,盖在屋背上像个大补丁。

只是,烧一屋背的好瓦并不轻松,往往需要家里的几个劳动力在瓦厂劳作个半年。首先要取土。瓦的原料是泥,但不是所有的泥都可以用来烧瓦,烧瓦需要又黏又细腻的黄土。取土的方法是刮不是挖,用宽口的锄头一层一层地刮,但凡碰到比玉米粒大的石子都要挑出来,挑得越仔细越好。百数担的土,都得那么一点点来。土取来了放进一个大池子里浸,浸软了再耙,为了让土更细腻更均匀,要耙好几轮。这是最苦最累的活,黏巴巴的土,耙齿插下去,牛都拉不动。爷爷讲了一个故事,说以前有户人家烧瓦,耙瓦泥的时候自家的牛拉不动,就去借另外一户人家的大牯子。借的时候不敢说要牛来耙瓦泥,只说去犁新开的地。后来借牛的人偶然看到了自家的大牯子在瓦泥里扑腾,累得汗流浃背、瞳孔增大,心痛得飞也似的跑过去,拔刀就砍断了缰绳放牛跑掉,他甚至气得要用刀劈了对方,好在当时有人帮工,奋力劝架才没有闹出人命。牛且这么累,人的苦则可见一斑。

待把一池子的黄泥耙成又细又匀的泥浆时,再引到一个干净的池里,等水风干。泥水干到可以塑形的程度时,就可以制瓦了。制瓦的工具有点像磨,但不是上下两层,而是内外两层。黏土放在中间,里外“磨盘”反向旋转,就可以得到一个像水泥管一样的筒,放一边,又等干一些切成瓣,便成了泥瓦。泥瓦还要烧几天几夜才能成为青瓦。因为太费力,所以现在手工制瓦基本绝迹了,我也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一个伯父家见过,脑子里留了一点印象。

先人都有恩泽后代的想法,而大山里的人能给后世留下的最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一屋子的瓦。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钢筋混凝土建筑快速替代了木瓦楼,特别是这二三十年里,就连传统保守的大山寨子也发生了巨变。交通方便后,有人测算过,起一栋同等面积的三层砖房与三层木楼花的钱差不多,甚至起砖房的效率还高些,因此,有建房需求的人家大多把瓦屋改为平顶水泥房。平顶房不需要盖瓦,这样,那一屋屋的老瓦,终于落于尘、归于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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