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蛋

我的童年是在饥饿中度过的。那时候，物资极度匮乏，再加上我兄弟姐妹多，共六男一女，所以别说能吃好的，勉强填满肚子就已经不错了。家里养着一只母鸡，就一只，很老，不知养了多少年，从我能认识那是鸡时，它就已经存在了。那只鸡一点都不怕生，只要家里的人端起饭碗，它就围在你脚边“咯咯咯”叫个不停，把掉下的饭粒、菜渣捡得一干二净。偶尔，它还会欺侮小孩：看着你半天不掉下一粒米饭，它就会趁你不注意，跳起来啄食碗里的饭菜。这种情况下，那碗往往会和母鸡同时落地，饭菜撒在地上。每每这时，我们都不会很生气，只是骂一句：“你个饿痨鬼！”然后迅速捡起碗（我们的碗是用竹筒做的，一般不容易破），把撒在地上没被弄脏的饭菜重新装进碗里，继续吃，已被弄脏了的就任由母鸡“风卷残云”。所以，那只鸡成了我们家的成员之一，要是哪天吃饭时母鸡不在场，我们总会说：“这个饿痨鬼不知又跑哪儿玩去了，饭都不回来吃。”

我们给母鸡这么高的礼遇，是有目的的，那就是要吃鸡蛋，那味儿，美得无法形容，反正我认为那是天下第一美味。母鸡下蛋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便多了一份活儿——捡蛋。母鸡只有一只，捡蛋的人却有几个，所以我们几个小的便轮流着来，一天一个。我们曾问过妈妈，为什么不多养几只？妈妈说，我们就那么点粮食，人吃都不够，哪还有来喂鸡，养这一只是让它来捡食的。我们轮到捡蛋的那个，中午之后就密切注意着母鸡的动向，看着鸡进入鸡窝蹲下，那浓浓的蛋香仿佛就弥漫了整个空间，吸引着我们。“咯嘚咯嘚咯嘚……”伴着一阵急促的鸡叫，母鸡离开了鸡窝。我们便急不可待地凑到鸡窝前，拿起热乎乎的鸡蛋就往家跑。吃鸡蛋，我们兄妹几个也是有秩序的：老大、老二、老三长大了，他们说那么小的一个鸡蛋，还不够塞牙缝，干脆就留给我们几个小的。我们几个小的也有一个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轮到捡蛋的那个吃鸡蛋，其余的如果在场就喝蛋汤，如果我们几个中的哪个生病了，那蛋就无条件的让给他吃。妈妈呢，好像嗅觉和味觉都失聪了，天天给我们做鸡蛋都没有发现鸡蛋的美味似的，从没见她吃过一丁点儿鸡蛋，只是在鸡蛋做好了的时候，用调羹舀了小半匙蛋汤，撮着嘴吮一下，然后“啧啧啧”地咂几下嘴。我非常佩服妈妈的奇思妙想！为了使一个鸡蛋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她在做鸡蛋时，首先在鸡蛋的尖头上小心地磕破一个小孔，把鸡蛋的内容物倒进锅子里后，取来少许的大米，从小孔灌入蛋壳里，再加满水用菜叶覆住小孔，放在火塘边烹，这蛋壳就变成了一个小鼎罐。这个小鼎罐煮出来的饭除了香还是香。

我小的时候，体质很弱。可能是营养不良的缘故，我从娘胎出来时就稍带畸形，两只脚一长一短，直到五岁多才能走路。看着我这么羸弱，妈妈在吃鸡蛋这件事上，经常偏向于我，我的几个弟妹也没有太多的不满。但我却不知满足，有一天，没有轮到我捡蛋，恰好看到邻家的鸡下了蛋，便偷偷地把蛋给捡回了家，和妈妈撒谎说我们家的鸡那天下了两个蛋，要妈妈做给我吃。妈妈不但不给我做，还狠狠地批评了我，要我把蛋放回去，并罚我两轮不捡蛋。

参加工作后，我们的生活水平有了一些提高，由以前的能吃饱变成了要吃好。也许是受小时候那鸡蛋美味的影响，我总会在房前屋后的空地里养上几只鸡、鸭、鹅，所以，家里鸡蛋、鸭蛋、鹅蛋随时都有，以至于感觉鸡蛋不再像小时候那鸡蛋一样美味了，甚至于从鸭蛋里吃出了泥巴味，我们渐渐地都不喜欢吃蛋了。家里的各种蛋越积越多，到最后，鸡、鸭、鹅下蛋了根本就没人去理会，任其堆在窝里。

近些年来，我们的生活水平再次大幅度提高，以前以能吃好为标准，现在追求绿色、原生态，自己家里散养出来的东西被公认为最好的食品。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我在河里放养了十多只水鸭。为了让鸭子更接近于原生态，这些鸭子我从不赶回家，记住的时候，就到河边去喂几把玉米、稻谷，不记住的时候，就任其在河里觅食，游荡，成了名副其实的野鸭。那一天，我在河水里发现了许多鸭蛋，原来那几只鸭子不知哪时候已经产蛋了。我虽然已不是那么喜欢吃鸭蛋，但在河水里捡蛋感觉是十分新鲜的事，于是回家挎个篮子到河里把鸭蛋都捡了回来，满满的一篮。岸上的人看到我在河里捡到了这么多的蛋，惊奇地问我那是什么蛋？我开玩笑着说，野鸭蛋，这河里到处都是，想吃自己去捡。河里有“野鸭蛋”的消息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于是每天早上，河里就多了一些人――捡蛋的。为此，我也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天刚放亮我就会首先去河里走一趟再去干其他的事。虽然久而久之在河里捡蛋的那种新鲜感渐渐消失，但每天早上去河里走一趟却形成了习惯，不管能否捡到鸭蛋，对身心都是有益的。

2017年五月份，我被分流调到清水江畔的一所学校，离家有五十多公里，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有好多次，天刚放亮我就匆匆起床，妻问我，起这么早要去哪？我说，去捡鸭蛋。妻笑着说，那里没有像我一样的神经病，所以那江里没有鸭蛋给我捡。要到河里捡蛋，回到我家那山旮旯里去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