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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懂与不懂装懂中长大

作者: 肖复兴2022/08/20心情日志

读初一,学校离家较远,家里每月给我两元,可以买张公交车的学生月票。我没有买,走路去学校,要走半个小时。省下的这两元钱,可以买书,也可以看电影。那时候,看一场电影,学生票只要五分钱,真的很便宜,给在呼和浩特的姐姐寄一封普通的信,买一张邮票,还要八分钱呢。每月这两元钱,挺经花的。

从我家住的胡同东口出来,过崇文门外大街,我要穿过花市大街去学校。街西口路北,有一家花市电影院。刚刚开学,同学不熟,下午放学,我常常独自一个人寂寞地走回家。路过花市电影院,看看广告,猜想着会不会有意思,如果觉得有意思,就花五分钱买张票进去看。初一那年,是我看电影最多的一年。

印象最深,看的是《白痴》和《珍珠》两部电影。前者是部苏联电影,后者是墨西哥电影。说实话,我当时都没有看懂。

《白痴》里,到底谁是白痴,看到最后,我仍然莫名其妙。只是觉得梅斯金公爵和那个女主角长得都非常漂亮。那种漂亮,和我们中国电影里男女主角的漂亮不大一样。那时候,一直觉得我们的电影里男演员中王心刚,女演员中王晓棠,最漂亮。可是,他们和《白痴》的演员比,没有人家那种忧郁和内心的深不可测。

《珍珠》,更是看得一头雾水,电影里讲的什么故事,我都不明白。和《白痴》相比,男女主角,一点儿也不漂亮。只是觉得那海水真的非常清澈透明,水下面的鹅卵石都看得清清楚楚,阳光下,水在动,鹅卵石跟着也在动。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清澈透明又流动得那么曼妙的水。

那时候,下午一般只有两节课。放学后,走到花市电影院,正好赶上四点多的那场电影,看完电影,六点多,冬天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灯都亮了起来,明晃晃地照得花市大街亮堂堂的,人来人往,明显也多了起来,热闹了起来,和电影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不过,走进我家住的那条胡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路灯也稀疏昏暗了下来,只有暗淡的影子跟随着我自己。刚才看过电影里的一些镜头,一下子如同沉在水底的鱼,振鳍掉尾,浮出水面,浮现眼前。到现在还能想起来的是,梅斯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漂亮女人往火炉里大把大把扔钞票的场景,尽管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名字,我没有记住,但是,梅斯金的名字,却记得牢牢的,只因为觉得这个名字叫起来好听。还因为看过电影《家》,记住了黄宗英扮演的梅表姐,便没来由地将梅表姐和梅斯金联系一起。虽然电影没看懂,想得却莫名其妙,自以为是。

想起更多的,是《珍珠》中那清澈透明的海水和水中的鹅卵石(珍珠就是那水里找到的)。不知为什么,我总能想起的不是那珍珠,而是那片清澈透明又流动的海水。那片海水,漫延过我的整个中学时代。

学生时代,特别是初中,不懂的东西有很多。世界,对于我大多是不可知的,尽管充满好奇,渴望弄懂,却一直都是懵懂的。学习上的具体问题,可以问老师问家长问同学,查字典,或者看当时流行的书《十万个为什么》。但是,电影看不懂,我不知道去问谁?尤其看的是外国电影,是大人看的而不是小孩子看的电影——如果问老师或家长,又怕挨说。于是,《白痴》和《珍珠》,一直到我中学毕业,我也没弄懂。即使上了高中,我知道了这两部电影分别改编自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斯坦贝克的小说,我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借到了这两本小说,但是,说老实话,我读了后仍感觉似是而非,我还是没有看懂。但是,我却在合上书之后,自以为看懂,当别人问起的时候,还不懂装懂地讲上那么几句。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一个孩子,就是这样在似是而非和不懂与不懂装懂的过程中长大的,就像罗大佑的《童年》里唱到的那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一个人在小时候,过早进入成人世界,什么都懂,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对于未知的世界,充满疑惑和迷茫,充满好奇与不解,懵懵懂懂,迷迷糊糊,恰恰是孩提时应有的一种状态,如同野渡无人舟自横,无须别人帮助,只要独自横在那里那么一会儿,静听风吹,乃至雨打,长大以后,自可以风帆渐渐鼓起,涉水渡江而去。

流年似水,转眼过去了六十二年。仔细回想,初一那一年,在花市电影院,看过那么多场电影,却只记住《白痴》和《珍珠》两场,还没有看懂。留在记忆中的,只是梅斯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漂亮女人往火炉里大把大把扔钞票,还有那清澈透明的海水和水中的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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